NipponFoodGood | 13 points | Jun 02 2022 04:52:03

冲浪文学(不)全集

等会 喝口胶

[-] NipponFoodGood | 4 points | Jun 02 2022 05:00:54

我到上海一月有余,对国银的工作渐渐习惯,爹说考上国企是三生有幸,他这么多儿子总该要有一个有出息。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第一次收到工资,爹要我打一半给他,给弟弟们买衣服,缴完房租,勉强度日。

上海洋里洋气,我在这里像个穿西装的土著。下班后,领导宋富冥常我吃饭,因为他要把孙菲菲的工作丢一半给我。回家前,我总是喜欢留在外滩,欣赏华尔道夫酒店,古典主义的建筑庄严大气,线条分明,天顶高耸。我常想像它是一座英式法院,法官威严公正,每一锤都落下正义,把罪犯锤倒在地。

孙菲菲说,只有乡毋宁 会在外滩乱逛,买伐起看啥看?册佬。 (买不起看什么看,小混蛋)共事一个月,她从没记得我的名字,像我这样的外地人,靠三生有幸考进来,在她眼里都是乡毋宁,但是我早已习惯。

据宋富冥说,她父亲外派到新疆,升任正厅级,在静安有九套房,靠关系把她弄进编制,每天上班就是玩小红书、刷抖音、逛淘宝。遇到来办事的,只要讲普通话,都推给我受理。讲上海话的看长相,如果有外国人来办事,她会用她的「洋泾浜 」英语,把人招到窗口,喜孜孜的聊上半天。

(洋泾浜:指中式英文,引申为不伦不类)

我问宋富冥,她们家这么有钱,她还来这里做甚?

「上海人从不吃亏!」他说,这是他爹从小教他的道理。他爹也是外地人,是高考重开后第一批就业的大学生,一辈子的拼搏,混了个小官做,终于在上海落户,让宋富冥能当个正经上海人,但孙菲菲还是叫他洋泾浜。

根据他爹的上海经验,上海人绝对不放过便宜,女儿白卡着一个编制,上海就少一个外地人。打混摸鱼把事丢给外地人做,才能凸显他们家背景硬,外地人不是喜欢打工吗?那就多做点,替我们上海人服务。

「你怎么会看上她?」有一次喝醉,我忍不住问出口。

「她有她的优点」宋富冥说着怪异的普通话,他爹让他从小练上海话,他也练了个「洋泾浜」,导致他的普通话像上海话,上海话像普通话。

他父亲在上海落户,孙菲菲他爹帮了不少。高中毕业后,宋富冥很优秀,去读了美国一流的学校,孙菲菲靠捐钱也进了,四年的报告都丢给宋富冥,学了点不三不四的英文就回来了。

「美国好吗?」这是我唯一关心的。

「很好。」他点点头,嘴角有一抹阳光。

「那你回来干嘛?」

「我爹要我回国,他希望我的小孩是纯正的上海人,而且那里对亚洲男人有点歧视。」宋富冥像在开玩笑,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名字挺奇怪的。」我替他转移话题。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他解释道,他爹说上海是中国的鲲,那中国就是冥,更伟大。

「你爹野心真大!」我恭维道,看来他爹认定孙菲菲是头鲲了,倒是苦了富冥,我突然不知道外地人跟「洋泾浜」谁比较不幸。

2.

半个多月又过去,生活一如既往,除了俄罗斯进军乌克兰,久战不下,举国如丧考妣,爹要我给俄罗斯捐钱。我在租屋处,审核孙菲菲一周处理过的单子,她把给乌克兰的捐款全数驳回,我一张一张订正到深夜。

有人敲门。

「我回来看你灯还开着,」是白绍华,对面合租的学生。 「我给你带了瓶啤酒,庆功会喝剩的,呵呵。」绍华红着脸乱笑,像头掉到酒缸的花猫,一路晃进门,跌落到沙发,我倒了杯水,拧条冰毛巾给她擦,然后回去工作。

「你在干嘛,嘻嘻。」绍华滚来滚去。

「说了妳也不信,我在给乌克兰打钱。」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嘿嘿。」我没理她。

「妳一个学生,庆什么功?」

「政府,噶,美化小区,学校发我们,钱,去画围墙,很美很美,海芋花、长颈鹿、小海豚。」

「政府发包,学校浮报四成,原本的五成退回去,四成孝敬经手单位,剩下五成,学校经手人吃一成,两成给学校党委书记,一成半给校长,剩下半成负责的老师抽一半,最后四分之一干活的学生一齐分了。」我想起富冥跟我讲的本地特色规则,老师还必须得是上海人,才吃得到。

「挺好的,自己赚钱,很了不起。」我喝了一大口啤酒,一边给乌克兰打钱,一边撒谎。

「多的钱,还够我买几件优,衣裤。」说完,她倒头大睡,我出门前她还在睡。

孙菲菲今天提了新的柏金包上班,看来她又跟洋外教谈分了,不过,就算谈新对象,他也会换包包,如果她昨天晚上高潮则会换新鞋,没高潮的时候也换,总之,她有1949种犒赏自己的理由,背后有8964种力量支撑着。

今天来给乌克兰打钱的人又变多了,虽然单笔金额不多;给俄罗斯打钱的人虽少,但金额可观,跟他们的嗓门一样。忙到一半,爹打过来,要我把几天后的薪水寄七成给他,我说那我吃什么,他说那你弟弟们吃什么,我说你不是有工作吗,他说他辞了,该享福了,我该拿出一点担当,我把电话挂掉。

银行的电话响起,我在受理业务,孙菲菲撇撇嘴接起电话,随后笑了笑,把电话外放,整间银行塞满了我爹最粗鄙的方言,指名道姓地骂我忘本,还说我是吃屎长大的。

「原来你是吃屎长大的啊?怪不得行里的餐厅你能吃三碗。」孙菲菲第一次跟我讲普通话,把嗓子吊的很高,她笑得像亲妈活过来一样。

我没有生气,我早就把这辈子的情绪用完了。

富冥似笑非笑,跑出来打圆场,孙菲菲心情正好,给富冥扔了骨头,晚上约他去饭店约会,富冥厚重的眼镜后面差点流出泪来,这不得多亏我是吃屎长大的。下班时富冥似乎对我有点抱歉,我说不要让你爹失望。

下班后,我又绕路去华尔道夫,在对面公园坐着凝望,直到我闭上眼睛,看到法院里面什么都没有,法官永远在迟到的路上。很多洋人在附近运动、遛狗,洋溢着笑容,有些友善的老外对我打招呼,我低着头,好像我才是外国人。

我买了几瓶果汁回租屋处,敲了对面的房门,绍华很开心的拉我上天台一起喝,她开心地聊起彩绘城市,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乡下小姑娘,也可以改变上海,让世界更美丽。我突然哭了起来,她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我说你很了不起,感动了我,她说那也不用这么激动。夜风暖人,她很开心。我又说了谎,她还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总有一天她要明白,想到这里我就头痛欲裂。

「我今天漂亮吗?」她找到自己的方式想安慰我。

「很漂亮。」我的手机响起,是本当快乐的忘乎所以的富冥。我跟绍华说工作有事,匆匆离开。

富冥跟我约在酒吧,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喝完半瓶威士忌。

「你们不是?」

「死女人,贱婆娘。」他像条做题 失败的四眼疯狗,开始乱吠。

我扶他一路回家,他断续说完事情的经过:他在饭店楼下等了一小时,孙菲菲远远地走来,左拥右抱,一黑一白,她在路上碰见以前的「好朋友」,她跟富冥说订房辛苦了,你可以回家了,富冥永远忘不了,那个黑人粗大的手掌揉着菲菲的屁股上楼。

我跟他说忘了她吧,你现在这样日子也很好。虽然我不知道好在哪里。

3.

富冥请了几天假,我一个人担起三人的差事,孙菲菲在小红书上跟别的快乐女孩讨论普丁有多帅。那天发薪水,我把七成的大款都打给爹,中午在特供餐厅 ,我狠狠地吃了五碗,连其他乡毋宁都看傻了,我想告诉富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规则。省下晚上的饭钱,给邵华带几瓶果汁。

又过了几天,上海几个小区开始封管,国企照常上班,富冥也回来了,他的神情变得严峻,语气冷淡,除了公事公办不多说一句,就好像他请假考上法官似的。孙菲菲叫了他好几次,都没有回应,她把高跟鞋踢向富冥的主任桌,要他捡过来给她穿上,富冥视若无睹。

「哎册那,上海闲话啊刚伐利器,叻搞撒名堂啊?洋泾浜。」(上海话都说不清楚,跟我装什么装)富冥还是不为所动,孙菲菲自讨没趣。

半个月后,封城升级成全面,银行通知我们待在家,超市物价飙涨,我的钱用不到月底。富冥给我转发了一则防疫人员招募的讯息,有薪水包三餐,只招外地人。

街上的行人很少,只有几个洋人在跑步,我到负责的小区报到,穿上防护装,成为「大白」 。照三餐给上海人挠嗓子,其中一个金嗓子就是孙菲菲,我一身防护衣她认不出来。

「乡毋宁,手脚轻点,好好服侍。」这个女人好像跟中国一样永远都不会变。封城的手段越来越激烈,上头要求坚持清零。时间一久,大家都被憋坏了,晚上到处都有哭嚎、啜泣声;有时白天在小区 抓逃逸的住户途中,天上就有上海人掉下来。

不久,上头下了限宠令,小队长带我们挨家挨户的找狗,孙菲菲开了门,看到我们进门抓狗,用上海话大骂,小队长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她妈抱着她哭又骂。小队长一棍打破了狗头,把尸体装好,整队出门。

小队长说了句:「做得很好。」我认出那是富冥的声音,像个法官一样冷峻,我很想吐。晚上溜回租屋处,以防疫人员的名义,偷偷带了一打果汁给邵华,绍华不在家,她在我的门缝塞了信。

「董大哥:

不用担心我,我在上海防疫文宣队工作,只是从画画变成

写字,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疫情后要带我去哪里玩_^

PS.你的回信放我门缝,我隔几天会回来洗一次澡

绍华」

我把果汁放在门口,我看了眼新闻,头条写着:新疆趁防疫暴乱,死了一个姓孙的厅长。

4.

由于工人被关在家里,上海港口的货柜堵塞,物资越来越匮乏,小区的物资按户配给,外卖跟商场的订单都送不进来,有些大白同志把单全吃了。我跟小队长(我没有向富冥表明身分),挨家挨户送物资。小队长唯独跳过孙菲菲那一户,他以防疫的名义,在他们家门外挂上大锁,钥匙只有他有。

第一天孙菲菲看到我们在送物资,从门缝大骂为什么他们家没有。小队长不做声,挨家挨户警告,如果谁支援孙家,就再也领不到物资,自己看着办。

第二天孙菲菲在门口哀号,他妈问给多少钱才能有物资,小队长仍然不为所动。第三天我们送完物资,孙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小队长打开门锁,丢了一个肉包子,她们母女像突然活过来似的,开始争抢,吃完之后,她妈骂她不孝,孙菲菲说她妈是贱女人,当然,还是上海话。

第四天发完物资,小队长又去孙家,把一条亮晃晃铁狗链丢到地上说:「套上学狗爬的有饭吃。」她们母女争相抢狗链,用尽力气拳打脚踢,孙菲菲胜出。小队长丢了个菜包,看来他很注重营养均衡,孙菲菲像狗一样在地上啃菜包。

「来,电她你就有得吃。」小队长把电击棒给她妈,她妈二话不说电了上去,孙菲菲被电得痉挛,在地上打滚,嘴上还是死命地咀嚼。小队长拿出一根烤鸡腿丢给她妈,也许他觉得淀粉吃多了人会胖。我闭上眼睛,铁链的声音当啷当啷,小队长开始大笑,肆无忌惮,像冥府的使者,我的头痛欲裂。

晚上我又溜回住屋处,敲了对面的门,空空荡荡,我打开自家门,门缝有信。

「董大哥:

你还好吗?我不好

我每天要在墙上画满上百个字,都是一些好话,希望能散播正能量

但是我感觉世界一天天变坏,只剩下你一个好人,

城市里到处都是哀号声,我根本没有把它变好

我好想离开这里

PS.现在一天只供两顿饭

绍华  」

董大哥……我仿佛听到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句又一句的乡毋宁,「总会有一个儿子有出息。」我的头像是被棒子打破一样痛。

「绍华:

你不要再去画了,找些物资躲在房间

过几天我来接你离开。

Ps.相信我

董大儿 」

5.

我打开马桶水箱,把里面的钱全部取出来打包,上网订了两张机票。到其他大白介绍的偷营餐厅,点了干煎带鱼,糖醋小排、四喜烤麸之类的上海家常菜。一路开车回徐州,出城时用三沓美金买通守关的交警。

我摸黑进入家门,走到地下室,门后传来锁链拖地声响,有个弱小声音反覆念:「乡毋宁滚蛋……乡毋宁滚蛋。」我打开门锁,它看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我不认它二十年一样。我从送餐包拿出几盘上海菜,它拿起筷子细细地吃,像个上海妇人那样。

「对不起。」这件事我早该在二十年前做了。她怀了第六胎的时候,爹让我给她送饭,她哭着求我,要我杀她,我不敢杀她,也不敢认她,认了她作妈,我就一辈子出不了这个农村。高中寄校三年回来,它已然全疯,怀了第十一胎,我想我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有你还要吗?」某个来传递正能量的女人问。

「有就要再要几个我也不嫌多,总会有一个有出息。」

「乡毋宁滚蛋……。」氰化钾的效果很好,它无声无息地在家乡菜的香味中死去,爹说的对,总会有一个有出息。

我没有回去接绍华,在飞机上,我骗自己,因为我也是半个上海人,所以不找乡毋宁。我点了点钱,这群大款真好骗,我告诉他们国际SWIFT封锁了俄罗斯,国家研发其他系统替代,然后给他们一张伪造的俄语表单,教他们填,钱全到了我的虚拟户头。本来行员要彼此监督,我的同事是孙菲菲,而宋富冥完全信任我的工作。

飞机到广西上空,我看见秀丽的桂林,绍华也想看见美丽的世界,我好像听她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突然觉得我不配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好地方。

我叫了一个长得像孙菲菲的服务员,让她带我去机长室,她不置可否,我拉开背包,拿出一沓钱给她,她二话不说拉着我去机长室。

「机长,有个人想向您致意。」我把整包钱丢到门外,服务员回头去捡,其他服务员也跑来抢,她们打了起来。我把门锁上。压制了副机长,任意捣乱仪表板,飞机开始晃动。机长愣愣地看着我,我见到他的眼神,苦大仇深,受尽屈辱,僵硬的脸部肌肉纠结在一起,同我是一样的,他看见我看见他的眼神,笑了笑,好像人生第一次发自内心这么快乐,他把操作杆向下一推,我们像法官落下的铁槌,把一切砸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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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pponFoodGood | 3 points | Jun 02 2022 04:54:24

一天清晨,我从令人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死人。

我的皮肤依然柔软,四肢依然灵活。我略一抬头,看见了窗前的电视,四周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电视的屏幕模模糊糊映出了我的身型,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笔直地在地上留下一道亮痕。我心想,这就是死了的感觉啊,真新鲜。

我之所以死了,是因为前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社区打来的。社区说,你死了。我说,我没有死,我还在呼吸,我还有心跳。我眼神很好,身体健康,胃口也不错。除了常年累月辛苦上班导致腰酸背痛之外,没有任何毛病,这难道不是我活着的最好证明吗?

社区说,对不起,我们这里的记录上,你就是死了。你如果对我们的处理有异议,你可以去投诉。

我说,这是我没想到的,好好的一个活人,就死了。我死了。哈哈。

放下电话,我根本没当一回事。我是这样想的,我是不是活着,我应该自己清楚。我如果死了,我自己多少也应该知道。不管怎么说,我感到我活着,所以我就得做活人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上班,下班,发呆,睡觉。这样的生活很难被称之为有趣,但是我别无选择。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承担一些无趣的工作。因为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关于我被告知死了的事情,还可以重新叙述如下。第一次我死了,是在我在吃早饭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正在剥鸡蛋,电话响了。如果没有这个电话,我会吃掉鸡蛋,把碗筷放到厨房水池,然后穿上鞋去上班。但这个电话还是来了,我和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理论一番之后,吃掉鸡蛋,把碗筷放到厨房水池,然后穿上鞋去上班。这个电话,相比于通知我死了,倒不如说消耗了我不少时间。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后者对我的影响更大:他说我死了,我没有死,这件事的真实性可以仔细讨论;但他说我死了,我的的确确地迟到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到了公司,公司的上司很惊异地看着我,他说,你到这里做什么?我说,我要上班。他说,我听说你死了,社区打电话通知了我。我说我没有死,您看,我这不是正站在您的面前吗?他说,我看得出来,但是你的各种身份信息,都标注了已死亡,我们公司怎么能聘用一个死掉的人呢?我说,不,您看看吧,我正站在您面前,您看我瘦弱的身体,您看我如同批量生产的打扮,您看我脸上浅浅的黑眼圈,这难道和您记忆中活着的我有出入嘛?他说,完全没有,你就是以前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员工,不过你死了。很抱歉,你的工作被一个活着的新人接替了。我说,这不对,社区的通知不会让我死,但是您将我开除,我就很容易变成社区通知的样子了。上司说,归根结底,这是社区的问题,你应该找他们去。

我被开除的事情又可以这样概括,我没有死,社区弄错了,以为我死了。这件事让我被开除,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问题。

我回到了家,几年来头一次没有事情干。按理说,我应该现在去社区,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但这件事可以等等,因为我活着这一真实不会过几天就改变,活着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个证据有效期可不是一般的长。因此,我可以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会。我觉得这样还蛮好,可以给自己放个假。至于证明自己是活着的这件事,一会再办。我先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父母朋友,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我尝试给他们发消息,但是屏幕上的字告诉我你的帐号已经被注销,我说这可不太对劲。我的父母不会真以为我死了吧?

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我的父母不仅知道我死了,还收到了我的骨灰。但我没死,我的骨头全都在我的身上,那个小瓮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瓮存在,因为它不应该存在:它存在的前提是我死了,但我没死。如果它存在,就意味着我死了。

在父母的心中我已经死了,他们为此非常伤心。他们问,他是怎么死的?没有人回答。他们也不再问了,这是因为这件事没有搞清楚的必要,无论是一种怎样的方式死亡,死掉就是死掉,死掉就不能复活。我可能是吸毒过量死在小巷子里,可能是英勇救人死在了烈火熊熊的大楼里。他们幻想了无数种死法,唯独没有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没有死,社区弄错了。

电话打不通,我已经不能打电话了,只能接电话,并且只有几个电话我能接到,大名鼎鼎的社区,就是能给我打电话的一个奇妙的存在。之所以说它奇妙,是因为它的定位很模糊:它既不做什么有用的事,也不做什么有害的事,它只是在那里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这些事情大都没有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坏处,很多都是无用功,但是有的无用功却能害死人:我就被害死了。

我不觉得这很难受,我觉得这件事想起来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在自己的小房间躺了半天,我决定去社区看看怎么解决我这个问题。

我的朋友X,就在社区工作,但我联系不上他。他可以联系上我,原则上是这样,但是他并没有给我打电话。这是因为,在他眼里我已经死了,而给死人打电话,多少没有什么必要。不过我可以去找他。

关于X,还可以补充如下,我和X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在社区工作,工作的内容神秘无比。我问X,你做的工作是什么,他含糊不清地叽里咕噜了一堆,说的都是清楚的普通话,我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是他说完我就忘记了。我每次问他工作,都是这样。X最后说,你下次来看我工作,你就明白了。我答应了,但就像我绝大多数的承诺一样,这件事我也忘记了。最后,我连X这个人都快忘记了。只有用得着X的时候,我才想到了这个人。

我拿出现金,这是一个我都不知道上次事什么时候用到的事物里。不过既然各种在线付款我都不能使用,我除了现金貌似也用不了什么了。我坐地铁,买了地铁票,听到了久违的地铁自动售票机找零和地铁票一起丁零当啷地砸在铁片上,令人一阵头疼。安检人很奇怪的看着我,现在的人不用NFC就是扫码乘地铁,连公交卡都不怎么用,突然遇到这么个old fashioned的地铁票使用者,真稀罕呐,不对,罕见!

我没有手机,我很无聊。我发现地铁票比交通卡单薄很多,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不妨碍我捏着它思考各种可能性。但在抓着扶手摇摆了十几分钟后,我来到社区,这时候我早就把地铁票这件事情忘记了。我问X在吗,有人回答在xxx,你是谁?我说我是X一个朋友,他们就让我进去了。我什么都不带,因为我是X的一个朋友,很久以前就认识。我找到了X,我说,你好,X。X说,你是谁?我说,我是我。X问,你没死?我说,没错,我没死。X说,不对,我们这里接到通知说你死了,你全家都知道你死了。我说,这就是问题,我没死。X说,你这就很难办了。

实际上X在得知我死去的时候,先想了一下这个死去的人是谁。他想明白了这个死去的人是我的时候,难受了一会。然后,因为我死了,所以他就把我忘掉了。所以,在那天下午,我风尘仆仆,两手空空地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并不记得我是谁。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他顺着自己的记录一点一点地往上寻找,他想起了我死了,然后再想起了我是他的一个朋友。这就把我回忆得差不多了。

X建议我去网站上投诉,我说我没网。X把他办公桌上那破铜烂铁一般的古董电脑让给了我,让我用他的电脑去社区网站投诉,请求复核。我按照要求一步一步填了十几分钟,我说我没死,你们却说我死了,这很不对。我活着,这是一个客观事实,你可以听我的心跳,测我的脑电波,扒开我的眼皮照我的瞳孔,这都是可以验证的。我申请复核。

最后一步输入个人信息。我准确无误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屏幕上的一行字告诉我,你输入的身份信息有误,请重新填写。我问X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你填了个死人的身份证号,当然不对了。我说,原来是这样。

我知道有一本书叫第二十二条军规,里面讲了一个差不多的故事,但我早就忘掉大部分内容了。毕竟,我已经死了。

在我努力证明自己没死的时候,X在工作。X的工作和他之前同我描述的别无二致,我立刻回忆起了他曾经跟我说的工作内容。但后来X下班了,办公室要关门了,我就把X的工作忘掉了。夕阳温暖的橙色光芒透过百叶窗照到了这不新不旧的破烂办公室,空气里悬浮着一房间的尘埃。我和X一起出了办公室。X说,社区肯定不会颠倒黑白的,我说这很好。X说我回去照顾小孩了,不然可以和你吃个饭,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这次相见是这个原因。我说不必。X和我分开了,X心想,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家,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相信我还活着的人,只有我一个了。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但是摸摸身上摸摸口袋,又好像什么都没丢。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个时候我开始接受我已经死去这个现实,尽管这个现实是虚假的。我感觉自己不再活着,像一个幽灵一样,好像一切行为都和现实没有了关系。在这样飘忽的感受之中,我睡着了。

我从令人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死人。

我决定去看一下家人们,去解释这样一件事:社区弄错了,我没有死。距离社区宣布我死掉,已经过了两天了,我陷入了一个矛盾里:倘若社区是对的,我现在就应该是一个僵尸,并且四肢膨大,尸斑遍布,这显然和我现在的外貌不相符合。但倘若社区是错的,我现在就是活着的,只不过没有人相信这一点,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一点。

这个矛盾还可以这样描述,我不是薛定谔的猫,我只有可能是死了或者活着两个情况。如果有人要相信前者,有官方背书作为支持;如果有人要支持后者,我可以给出一切客观真实的理由,不论是心电图还是脑电波。在这两件事里,你可以只信前者,也可以信后者,但是更多的人两者都会信。这是我看过家人之后明白的道理。

我去看家人,家人们正在哭。他们看到了我,吓了一跳。他们问我你怎么没死?我认为,一般而言遇到这种事的问题,应该是“你怎么死了”吗?我的家人们说,社区说的你死了,我们就相信你死了,相比于社区的通知,我现在更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活着。我说我真的活着,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了。我的家人们依然有点怀疑,毕竟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站在面前,其说服力显然是不如一个社区的电话,和一个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粉末的小瓮来的大。

我看着这装着我骨灰的小瓮,我说这是什么,我的母亲说这是你的骨灰。我说我身上的骨头都还在,这显然不是我的骨灰。我的母亲说,没错,你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是你的骨灰。我说,那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我的母亲说,是你的骨灰。

我看到墙上有一张我的黑白照片,我问我的母亲这是谁,母亲说这是她的儿子,前几天去世了。我的母亲显得十分感伤,那神情就像是痛失吾爱,举目破败的佛耶戈一样。我问我的母亲这是谁,不是因为我真的不认识自己了,而是想确定一下母亲是不是知道那是我。我问我的母亲这是谁,不是因为我真的不认识自己了,而是想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听到外面的嘈杂,我听到父亲问我的兄弟,这个来的人到底是谁,我的兄弟回答说那是我。我的父亲说,不对,那个人应该死了。我的兄弟说,没错,那个人应该死了,骨灰都拿到了,死亡证明都拿到了,他怎么会活着呢?我的父亲于是又问,那个人是谁,这下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问他们我怎么办,他们告诉我可以申请复核。我说我不行,我身份信息都被注销了。他们说他们来帮我复核。我说谢谢。

在回家的路上,我悟出了那个道理。相信我活着和相信我死掉,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我回到家,谢天谢地钥匙还是不会被网络的一条通知就改掉的。我回家躺着,心里想着很多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我要证明我活着,这件事很难证明。所有见到我的人,如果认识我,都会倾向于认为我死了,因为我的死讯已经传播了开来;如果不认识我,我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证明了自己活着,反而像是在证明自己脑子有病。

第二件事是我被开除了,这件事是前一件事的结果。因为我死了,所以公司不要我。那么我的衣食住行的花销到底哪里来?这方面,社区的意思是这样的,你是一个死人,死人没有任何花销。但我比较认同自己没有死这个观点。“那这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社区的人这么说道。

第三件事是我的邻居告诉我的,我所住的房子要被卖掉了,因为是死过人的房子,所以卖得很便宜。我问他,这房子哪里死过人,死过哪些人?我的邻居说,这你还不知道吗?这个房子的前一任屋主死掉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我说我就是前一任屋主,你别胡说八道,我不是没死吗?“那我就不知道了。”邻居这么说道。

我越想头越疼,于是我睡着了。

我回到家,我的父母兄弟也在想着很多件事,心里无比烦躁。

第一件事就是今天稍早来的那个人是谁?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不速之客是我,但是同时,他们也一致认为这个人不是我,因为我已经死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社区打电话过来,说一句我们搞错了,这件事立刻迎刃而解。

他们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我没有死,社区弄错了,我的父母兄弟立刻欣喜若狂。他们说他们早就知道,他们说他们也觉得很奇怪,他们说他们谢谢社区拨乱反正。一瞬间,之前的所有怀疑都消失了。我立刻活了过来,仿佛从未死过。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面前站着一个打扮得像房产中介一样的房产中介,和一个看房子的小年轻。他们正在尖叫,因为我闯进了这个房子。但实际上,是他们闯进了我的房子,我的观点是这样的。不过我死了,所以我的观点不重要。至少在他们眼里,情况就是这样子的。

在房产中介眼里,世界是这样的:世界上有许多房子,有一些房子有人居住,有一些房子没人居住。世界上有许多人,有一些人有房子居住,有一些人没房子居住。房产中介的工作就是将没有房子住的人赶到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去,这不仅是赚钱的把戏,更是为了响应社区号召,不让无家可归的人在大街上抹黑伟大城市的美好形象。

在房产中介眼里,这间房子是这样的:这是个前任主人刚死的房子,因此售价不高。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因此很多人会想要买。这一切在房产中介眼里都是合乎道理的,井井有条。美中不足的是,在这间房子的卧室里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让这个人迅速离开。

房产中介问我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说我住这里。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我。他说你不是死了么,我说我没死,社区弄错了。他说哦这样啊,那你先去找社区,别耽误我工作。

所以我去找社区,但我不知道他们能做什么。社区的人说,证明一个人死,我们有不少办法,很多法医都会去掰掰眼皮,摸摸动脉,然后我们只要看他是摇摇头还是挥手叫救护车就知道这个人是否死了。但是证明一个人活着的技术,现在还没有被开发出来。我说那怎么办?你要我死在这里吗?我歇斯底里了,他们很害怕。他们说你要冷静,不要想不开。这件事有很大的黑色幽默的意味,但当你是这件事的主角的时候,恐怕你不会觉得这件事很好玩。

我以死相逼社区的事最后是X解决的,在我歇斯底里的时候,X在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意识到我是我,并且我没死。在我拔出水果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我死了。在我拔出水果刀放在自己脖子上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死。X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说你不要太急,我们也没办法。我想了一会,如果我真的这么冲动的话,那我就真的变成社区通知的那个模样了—简而言之,是个死人了—所以我不能这么冲动。我说那好吧,那我回家去了。

我的钥匙开不了家门了,这是因为这不是我家,而是一个等待出售的房产。如果我愿意,并且我活着的话,我可以把它买下来,住进去。但是我既不能买,也没钱买:我不能买是因为我死了,我没钱买也是因为我死了。前一个问题可以通过证明自己没死来解决,后一个问题,即便我证明了自己没死,我也没有多余的钱把这套房子买两遍。

社区把我送去了拘留所,把我认定为盲流。我说我没犯法,为什么要把我关到铁闸门后面呢,他们说没办法,你现在也没地方去,住酒店要身份证不行,自己的房子也被收回去了。在社区调查好你的问题之前,你就在这呆着吧,到时候你的房子也会回来的,工作也会回来的。

社区把我送去拘留所,不免说了不少冠冕堂皇的话,他们说尽管我们对你的事情有一些错误,但是我们会解决的。这段时间委屈你一下,即便你没有房子,我们不会让社区居民没有地方住的。看这样子,我以为我是要住进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实际上只是把我扔进一个有长凳有饭吃,和一群奇怪的活人关在一起的笼子罢了。

实际上整个社区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转,在我住进拘留所的时候,一切都在合乎规律地运行。之前那个对我感到罕见的地铁安检员,正在麻木地盯着安检机里的一个个大包小包,形如老僧入定;X仍然在做着我听一次忘一次的工作,不久之后我就会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但直到现在,我对他的工作依然在不停地忘记;公安正坐在警察局里,桌子上的玻璃茶杯里的茶叶比水都要多。我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意识到我自己死了。

[-] NipponFoodGood | 7 points | Jun 02 2022 04:54:29

十天过去了,我被放出去了。放出去的原因是有更多的人要进来,他们进来的理由五花八门,根本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人,全都是酒后失言,散播谣言,口出狂言进来的。我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某位外交部发言人的话,他说在这里没有人会因言获罪。他们问我是说了谁的坏话进来的,我说我死了。他们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现在正在处理我的事的人也觉得很奇怪,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是大家也觉得不太奇怪。唯一真正觉得奇怪的就是我。

我觉得真正奇怪的点在于,我已经死了好多次。第一次,我接到了那个让我迟到的电话;第二次,我醒来,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相信我死了;第三次,我发现我死了与否真的对社会没有任何影响。尽管我的肉体活着,精神活着,但是在社会上我和死了无异。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身上没有钱,饿得很。我想去找X,因为离得比较近。我说X你帮帮我,X给我一瓶水,一包饼干,他说他也没啥办法,等着吧。你这个问题就是生死问题,什么时候上面发现自己弄错了,改一下什么都好了,但是等他们发现要蛮久的。现在就辛苦你一阵子了。我说行,那我现在吃什么,住哪里?X说我家没地方,家有小孩只会哭。这时候有人说,X啊,你好,有个会议的资料你去修改一下,关于一件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X说好,我马上去,还有那个你,现自己找个地方凑合一会,你不是没网么,就用我办公室的电脑吧。我说行吧,我自己看看。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X的工作是什么,不过我感觉我快要知道了。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X为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绞尽脑汁,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终于决定了新的绿化带旁边种树的间隔是一米二还是一米三。但是上面又来了命令,拍板在了间隔一米五。接下来X的工作变成了,论证间隔一米五种树的先进性,科学性和优越性。我目睹了这一切,问他,你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呢?X说,这个工作的意义就是,能让我给小宝宝买奶粉。我表示理解。

晚上我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度过了。

我在便利店的桌子上毫无形象地趴着睡觉,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我走在漆黑的街道上,飘了起来。我是一个灵魂,在这里我是自由自在的。X整天整天地种树,安检员整天整天地坐在屏幕前,警察也没有案件要破获。街上的沥青融化,这些人的腿被粘稠的沥青吸住,然后动弹不得。我却作为一个灵魂穿梭自如。他们看不到我,我却看得到他们。我朝着X狠狠扇了一耳光,他捂着脸自言自语,是谁打的?我说,是我打的。X说,你是?哦,是你。你不是死了吗?我突然很好奇。

我从睡梦中醒来,但我依然是没钱。饥饿难耐。我走之前抓了个饭团就往出走,没走两步就被提溜了回来。看起来,饿急了并不能让人身手更矫健。店老板倒是说,你这么饿你跟我们说,我们把临期食品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明抢太恶劣了。没办法,我们只能报案了。你偷就算了,你现在是抢劫啊!

我心想完了,但心里又是一阵期待。

一天之后我又站在警察局门口,面朝大街,大门敞开。这个姿态意味着我正要重回自由,这是因为我死了,死人是不能抢劫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给我什么罪名,就把我放出来了。

我好像找到了社会运转的bug,如果世界是一个游戏,那死掉就代表着无敌模式。我算是衣食无忧了。

但是我不是那么疯的一个人,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活过来。为此我又去找X。X说你来啦,我说我来蹭你电脑。他说你随便用,我反正用自己的笔记本,这里的电脑用破铜烂铁来形容,都是给它们的用料贴金,实际上就是一块烂塑料筐子里面有点上世纪的电路元件罢了。

我其实已经不寄希望于社区突然良心发现让我活过来了,我该做的都做了,我现在在做的,就是打发时间,另外X的办公室有空调。

X今天的工作还是种树的问题,在种树的间隔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敲定之后,X和几个同事在讨论两棵树之间要不要种灌木。这个讨论从早上持续到晚上,几个人舌灿莲花,针锋相对,领导走过会议室的时候对他们微笑,侧目,默叹,以为妙绝。但到了五点,几个人声嘶力竭的争吵瞬间回到了宁静,然后从会议室里有说有笑的出来。他们像周末的法国人一般悠闲地走出了社区,我跟在后面问,我的情况你们跟上面反映了吗?X说,噢,反映了。你不要着急,我也很急。

我想起了每次X都向我描述他的工作,他每次都说得很清楚,我每次也记得很清楚。但是转头我就忘了。现在我却清晰无比地记住,并且还能记得各种细节,这到底是为什么?

之后的几天,X每天都在争论树的话题,一直争论到上面忍无可忍地拍板决定了种什么灌木,他们才消停下来。每天都是这样。我的父母已经流干了眼泪,他们接受了自己儿子去世的事实。他们度过了这段悲伤,走向了新的生活。我是从X那里听说这件事的。而我的生活却自由自在爆了。我去最豪华的餐厅吃饭,吃完了甩甩袖子就走人,他们抓住我我就说你们送我去警察局,警察看了我就把我放出来。警察说,我们这里怎么关死人?你消停点,等你什么时候活过来,小心我把这些事儿都给你秋后算账。我说好。

我一直不知道我的复核情况怎么样了,我的父母应该在帮我复核。我满怀期待地希望我能活过来,但同时我也在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我心想,等我活过来,我的一切就恢复了。我就要回到之前的上班中去,那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不过自从我死了之后,我已经忘掉我的工作是什么了。

第二天我会去同一家餐厅,被同样地赶出来,同样地扭送警察局,警察同样地按照同样的理由把我送走。我说我也不想吃霸王餐,但我又没有工作。他说你别胡扯,你吃霸王餐区快餐店吃不行,非得去那么豪华的地方吃,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我说,是的,我要把事情搞大,你们才会给我解决问题啊。警察说吃霸王餐的事还能算大事啊,你去抢个银行,兴许能有点用。

我知道警察是开玩笑,但这不妨碍我第二天就把刀架在了银行柜员的脖子上。我说把钱全都放到袋子里,他们一大半人照做了,我说谢谢各位,我也是被生活所迫。这句话使得我像是古代劫富济贫的大侠,但实际上我没有用这些钱济贫,我甚至没有用这些钱。然后我就走了。我既没有蒙面,也没有伤人。警察说,拍到了非常清晰的肖像,让我们查查数据库,一定能找到罪犯。

但是他们没有找到我,因为我死了,我的数据都没有了。

当然警察认识我,我都是公安局常客了。我第一次去自首,还没开口,他们就说你是不是抢了银行,我说没错就是我。他们面面相觑,就像一群小学生一样。这个社会似乎从时间的起点开始就井然有序,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有的人工作,有的人不工作;有的人有房子,有的人没房子。但是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地铁安检也好,社区工作也好,房产中介也好。我问他们你们做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呢?他们说,这个工作的意义就是,能让我给我买吃的喝的。

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个机器里蹦掉的零件,自由自在地在机器里搅来搅去。不用工作也不用花钱,赛过活神仙。那些警察面面相觑和永恒一样的时间,然后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我,他们说你不是死了吗?别装神弄鬼,快走快走。我就是这样被赶走的,连自首都做不到。

然后我在黑房东的地下室里面对着一袋钱发呆。

其实警察知道我是抢了钱的,但是警察们私下里,在他们摘下大檐帽,坐在椅子上就像大厦倾倒一般,永远起不来地瘫在办公桌后面的时候,他们会说,那个抢银行的死人,我操他妈呀,我想抓他,但我怎么抓他?我抓他得有犯罪记录,他有个鸡巴犯罪记录,他什么记录都没有,他是个死人呀!我操!

我去找X,想问问他有没有听说我抢银行的事,X说,没有。他只知道有人抢了银行,但不知道是谁。嫌疑人抓到了,判了个终身监禁。我说不凶手没被抓到,因为凶手还在外面。我感到很伤心,我查了查新闻,找到了那个替我坐牢的人,我去自首,我说钱是我抢的,这是钱。那个被关进去的人是无辜的。

那个替我做老的人被抓进去的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对我破口大骂的警察,在抒发了一阵情绪之后,摸摸鼻子,端起炼药锅一般的茶缸喝了一口陈年狗尿一样颜色的茶叶粥,说算了,之前那个黑恶分子呢?我看他在外面也不消停,把他抓了算了。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个破口大骂的暴躁警察,因为社区的一切都是这么平静,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遇到罪犯了。这就导致了,他们要抓人,就只能抓那些嘴巴不严的人,这些事完全无伤大雅,甚至抓不抓完全凭警察的意愿。这个暴躁警察没有见识过货真价实的罪犯,但现在一个犯下重罪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并且是第二次来自首了。这次我直接把话说完了,他不得不办这件事,这是他的工作,而工作就要认真做—完成不完成倒是另说,最关键的就是要表现出认真工作的姿态。

那个警察说,好的,我们这就去上报社区。

我说你们不要这样子,社区的人在忙于种树。

那个警察说,凡事都要走流程。

我说那我看看那个蒙冤入狱的人可以吗?

那个警察想了想说,这个不合流程,不过可以。

我见到了那个嫌疑人,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比我高了一头,肌肉壮硕,一看就不好惹。我瘦弱矮小,还有点驼背。我说我是那个抢银行的。他说原来是你,那现在你被抓到了,那快来人把我放出去……

他说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他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他说:“我认识你,你抢了个银行,跟我走。”

他说那天银行被抢的时候他在上班,所有人都能证明他不在场。但是当社区通知他的公司他是罪犯的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那天他在上班。他的老板把他开除了,但又补充说道,他知道他那天不在银行,但这件事我们也很难办,你去和上面反映吧。你的工作被一个没有犯罪的新人接替了。

这就是那个壮硕男子被抓的故事。

那个警察回来了怼壮硕男子说,你确实案发当场不在场证明,我们对比指纹发现是这个男子实施了作案,所以说呢,你可以滚蛋了。

在那位壮硕男子走后第二天,我也被赶了出来,因为我没有犯罪记录,这一点的原因是我死了。我找到了那个壮硕男子,他失去了工作,我失去了生命。他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说我没有病,我是一个死人,我为什么能有病呢?那个壮硕男子很生气,因为我害得他失去了工作,他说你既然说自己是个死人,那你就去死吧。

第二天,那个壮硕男子去自首,因为他把我杀死了。同一个警察问他,你杀死了谁?他说他杀死了我。那位警察哈哈大笑,这个人都死了一个月了快,快回去吧。

X看着我的尸体说,这具尸体算是谁的?

两天后,一个住在城市另一端的人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社区打来的。电话那头说,你死了。

[-] DontForgeUrTowel | 1 points | Jun 02 2022 05:46:54

啊,我还挺喜欢这篇《我死了》的,以下是我之前的评论:

&rt;荒诞的味道类似加缪的《局外人》,故事主体显然是作者自己提到的《第22条军规》,冰冷官僚机器的描述接近卡夫卡的《城堡》。 &rt; &rt;结尾暗示这种异化过程永无止境。写得很棒,永远支持冲浪文学! &rt; &rt;另外,给作者补一个注脚:《第22条军规》中,Daneeka医生不想坐上飞机又想靠刷飞行时间骗补贴,就把自己的名字挂在飞行员McWatt的飞行名册上,结果McWatt因为误杀战友开飞机撞山自杀了,所以从官方文件的角度,Daneeka医生也死在同一架飞机上了。从那之后,所有人秉承官僚主义,坚称Daneeka医生是一个“有体温的死人”。

[-] NipponFoodGood | 2 points | Jun 02 2022 05:51:10

没看过22 先记下了

[-] DontForgeUrTowel | 1 points | Jun 02 2022 10:10:52

谢谢楼主备份

[-] NipponFoodGood | 3 points | Jun 02 2022 05:00:13

你出生在一个偏僻的苏北农村家庭里,你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个精神病女人,那就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常年被关在类似猪圈的破旧房子里,墙壁上布满了你看不懂的血痕。每天晚上那间屋子里都传来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和不明语言的低语。

你出生之后几年,由于你是唯一的儿子,父亲对你宠爱有加。你二姐经常遭受打骂,有一次大姐要吃肉被父亲训斥“先给三弟吃”。为了供你上学,你的大姐初中肄业就去地里干农活了。二姐对此非常不满,每天躺在平房里除了看抖音小红书外啥也不干。有一天,你的父亲狠狠打骂你的二姐,威胁她必须去干活,要不然就把她卖给隔壁村庄的村支书。二姐在一个没有月亮的雨夜跑了,从此断了联系。

上了高中的你展示出做题家的天赋。你的成绩虽然相比城里孩子只是中游,但也是这个村庄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人了。你的父母又繁殖了一对龙凤胎,即四弟和五妹。四弟没有你学习好,但是体质比你好得多,经常在田间地头上蹿下跳,帮助父亲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五妹因为小时候发烧医院开庆大霉素而变成了聋子,所以也就没上学,父亲一直筹划把她嫁给村里的唐氏综合征患者,但是你对此表示极端愤怒,和父亲打了一架。父亲早已衰老,居然打不过你,只能愤怒的骂你“逆子,逆子”。从此父亲停止给你学费。你白天上学,晚上就去送外卖、捡拾塑料瓶,配合贫困生补助,才勉强念完了高中。

你上了一个普通的三本,在招生老师的忽悠下选了材料专业。进去之后你才知道这专业是多么的坑人。你同时接触到了墙外的互联网,惊讶于自己、村庄和纸国在如此广大的世界中是如此渺小。你决定为了肉身翻墙,苦学英语,之后以申请全奖PHD为目标努力。

最后,不出意料,你的平平背景让你申请失败了。你唯一的选项就是去一个实验室当苦力赚点钱。就在你没日没夜在实验室里996刷试管时,你听说四弟去当兵了。你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里四弟发的“为了祖国统一大业,消灭台独势力!”等等等等字样,默默屏蔽了四弟。

第二年,台海战争爆发了。互联网也宣告关闭。报纸和电视上充满着胜利的消息,好像很快北约军队就被全歼了。但是没过多久,配给制就开始了,你的工作也没有了。为了每天的二两大米配给,你选择了去军工厂干流水线上组装导弹的小工。

有一天,冲压机砸断了你的一根手指。工头把你一脚踢出军工厂,就这样,你的配给大米也没有了。但是你又不想去前线给这个被诅咒的国家卖命,何况长期的学业也让你一身是病,怎么当兵呢?这时,你想要挖绿化带的草根充饥,但是草根早就没有了。街边有许多瘦骨嶙峋人在地上铺个麻袋躺着,他们的房子被军队征用了。很多人躺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只有苍蝇在上面转圈。你悄悄的在晚上把他们拖回被美军空袭炸毁的建筑物废墟里,在几块砖头砌成的火炉上贪婪地吃着烤人肉。

就这样,你冒着被空袭炸死的风险,过着食尸者的生活。有一天,你吃的很饱,还在尸体的口袋里发现了一盒香烟。在通货膨胀的年代里,那些腊肉币远远没有这盒香烟值钱。你有个大胆的决定:你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点和异性接触的经历,是不是去那条黑暗的小巷尝试下比较好?在那里,饥饿的女大学生、丈夫被送到台湾海峡之下长眠的寡妇、在军工厂组装导弹的厂妹为了一点食物或一包香烟出卖自己的肉体。自己每天都朝不保夕,如果死了还是处男那太不划算了。就这样,你用一包香烟换取了一个女人一小时。

你拼命地用所有能想到的姿势和这个女人做爱,发泄你的原始荷尔蒙。做完后,你累倒在地,大口喘着气。你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的身影似曾相识。这,原来就是二姐。

你和二姐坦白了一切,两个人相拥大哭,并且决定要一起返回苏北农村,寻找那个遥远的村庄。

你们两人在道路上走着,白天就躲在灌木丛和桥洞和建筑物的夹缝中睡觉,躲避四处抓壮丁和奴工的墨绿色卡车。晚上,两个人就在路上走着,时不时有饿殍和骷髅倒毙在路旁。终于,你俩发现了一辆目的地是徐州老家的运煤列车。

两个人扒住运煤列车,享受着列车急行的微风。列车开到了老家小村庄旁边,依稀看到了家的炊烟。你的二姐仿佛忘记了父亲的打骂和痛苦的记忆,高兴地大喊“到家了!到家了!”你刚要提醒二姐保持平衡,二姐就从火车上掉了下去,被碾成了肉块。你痛苦地转过头,过了一会儿你回过神望着沾满血的铁道,一群饥饿的村民在抢食二姐的碎肉块。

终于,运煤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下。你回了家,发现父亲在酒精的麻醉下每日不省人事。由于酒是战争管制物资,父亲喝的都是私酿,由于富含甲醇,父亲不仅瞎了,也基本失去了思维能力。你想找大姐却没找到,村民说,大姐为了保住冒死偷偷酿酒的父亲,被来征收粮食的征粮队用95式步枪打成了筛子。你还得到了四弟在台海前线战死的消息。

晚上你准备睡觉,但是又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你发现每天夜里猪圈里母亲的嘶吼和低语消失了。你拿着手电筒去猪圈查看。打开门,发现铁链上有一具白骨,原来是父亲失去思维能力忘了给母亲投放食水,母亲就这样饿死了。你再一看,母亲的颈骨断了,看来不是饿死或者渴死的,而是试图挣脱铁链时被活活勒死的。

你抬头看,墙壁的一个阴暗的死角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种文字。经过辨认,这是你上大学时为了脱脂苦学的英文。虽然歪歪扭扭,字迹不清,你还可以看到大概有两行字:

Free me. Free me. Free me.

Take a large bunch of sticks and dry grass. Pile them and make a fire. Make the fire as large as possible.

看来你的母亲曾经接受过教育,但被拐卖来之后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愤怒的你为了给母亲报仇,拿起了父亲喝酒的酒瓶,向熟睡着的父亲后脑勺狠狠砸去。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你贪婪地饮用父亲的血液。

父亲的血液溅满了你的全身,也灌满了你的胃肠。

你想起母亲最后的指示,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只想执行母亲的遗愿。

你把柴草棚里面所有的柴草拿出来,加上你小时候所有的课本。你点起一团大火,火势越来越旺盛。你把父亲的尸体投了进去,看着它一步步变红、变黑、缩小。冲天的火柱引来了美军轰炸机,一颗颗凝固汽油弹投下。你父母的遗骨、四弟的黑白遗像、被村里老汉用铁链锁住的五妹、锁住你五妹的老汉、抱着95式步枪睡觉的征粮队员、抢食你二姐的肉的村民,当然还有你自己,在冲天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全剧终。

你父母的遗骨、四弟的黑白遗像、被村里老汉用铁链锁住的五妹、锁住你五妹的老汉、抱着95式步枪睡觉的征粮队员、抢食你二姐的肉的村民,当然还有你自己,在冲天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全剧终。

[-] NipponFoodGood | 2 points | Jun 02 2022 04:59:43

「畜生货,起来,河南人给你妈偷了。」爹奋力把我摇醒,又怒又急。

「啊?」从梦中回到现实,听到这句话,一度以为还在梦中。

「你妈没了!」爹给了我两巴掌,火辣辣地,这疼痛让我想起寄宿学校的体罚,班主任接连不断的巴掌,同学的漫笑声,噩梦般的侵袭过来,直到某一天爹把我领回家,像是从恶梦中唤醒那样。从那以后,他很少关心我,像是套牢的股票,只是放着…放着。

「不要!」清醒过后,爹拉着我跑去马棚,那是我们店子村最后一匹马,叫阿飞。

「你妈他…」马上一颠一颠的,连爹的声音也摇摇晃晃,声音里有恨有悔。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爹陷入深深的矛盾,我紧紧抱着他,他紧紧握着缰绳,好像害怕失去什么。

「爹你看!」不远的前方,河南人骑着三轮车,像载货似的把媽安置在后座,河南人在黑暗中一下子左一下子右。起初,我们还不明白河南人的用意,很快地,井盖陆续飞了过来。爹驾着马儿左闪右躲,那井盖来的又急又快,一飕飕劲风从我的左右脸扫过,像是班主任的热融胶甩出的力道。

「嘶!!!」阿飞急刹车,我跟爹差点跌了下去,前蹄只差半步,我们就落入无盖之井的深渊。本来以为快马加鞭能轻松追上河南三轮车,现在却是层层阻碍。

河南人似乎有用不完的井盖,还是这片土地上有无数的井,一个又一个的坑,被社会填满,被国家堵死,每个坑里面都跌入无数像我一样被成绩淘汰的学生,无声无息,于是他们就可以假装我们不存在。

「贼你妈,真能跑」爹狠抽着马鞭,条条血痕在黑夜中绽开,他奋力追赶。其实昨天晚上媽全告诉我了……

爹与媽同桌,高考那年,他們在考前就有了媒妁之言,爹还算顺利,媽发挥失常,被爹埋汰(爹好面子,嫌弃娘上不了台面,又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思),夫妻生活悶悶不樂,媽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

有天晚上,就像今天一样,是没有月亮的,媽睡不着,出来散心,天暗无光,至今媽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掉到井里,既不求救,也不呼喊,就在冰冷漆黑的水中等待自毙,就像那些被国家淘汰放弃的人一样,在无声无光的地方一步步走向消亡。

就在这个寂静无光的时刻,一根粗绳落在媽的头上,「给,赶紧捞住!」也不知怎地,河南人粗爽的声音里面有一种豁达、开朗以及源源不绝生命力,让媽有了求生的念头,媽不断的爬,就像当初婴儿系着脐带爬出世界那样,一身污秽,河南人也不计较,脱了上衣给媽擦脸。

「中!」河南人说,声音震得身后一车的井盖都响了起来,媽说那是「美丽」的野性语言。原来河南人在每撬开一个井盖之后,会仔细聆听水下的动静,生怕有水里有人,井和井之间的水源是相连的,就像人的心在某处会相逢,你必须很仔细聆听,找到声源,由于河南人的温柔细心,那天晚上便有了我。

时隔多年,河南人听闻媽的婚后不幸福,千里迢迢返回作案地点,听说河南人是靠井盖认路,自己撬过的新装的被其他河南人撬过的,他们都看的出细微的区别。

「母子俩都一个逼样,没出息!」爹把小飞抽得皮开肉绽,眼看就要追上三轮车,我用尽全力将爹撞倒在地,爹硬朗的身子好像一堵墙,我们双双飞了出去。阿飞停了,三轮车也停下来了。

「瓶子瓶子,快过来妈这边」媽在载满井盖的三轮车那头呼喊着我。

「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们都给我过来。」爹狼狈爬起身,怒不可遏的看着我们,仿佛在看世界上最卑贱的生物,我们像是为了向他道歉与感激而生。

「儿……中…不…中?」河南人的眼里闪着泪光,仿佛他对我充满歉意与爱惜,我知道,各省井旅的冒险总是令人兴奋,井盖的重量与手感令人踏实,水里总藏着意外与惊喜,那是河南人原始的基因招唤,我懂,那些我都懂,看着那满车的战利品,我什么都明白了。

「中!」我是猎手,不是家畜。

月亮出来了,世界的第一道光,照在我噙满泪水的脸庞,那是重生的喜悦。

「俺是荷兰人,不懂咋做题!」河南人,谢谢你偷了我妈。

[-] NipponFoodGood | 2 points | Jun 02 2022 05:03:31

人呢?

[-] NipponFoodGood | 5 points | Jun 02 2022 05:29:39

不乌你们 睡大觉去

[-] xjpquanjiasiguang | 2 points | Jun 02 2022 16:44:14

你偷得好,多偷

[-] NipponFoodGood | 2 points | Jun 03 2022 08:40:55

俺荷兰人

[-] Excellent_Salary1638 | 1 points | Jun 02 2022 05:41:02

[-] uumio | 1 points | Jun 02 2022 06:28:58

快点 我急着偷呢

[-] NipponFoodGood | 1 points | Jun 02 2022 08:45:00

我原偷 再偷必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