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zh123123321 | 1 points | Sep 27 2021 13:23:05

讲讲初中的官瘾同学

他姓王，叫什么早就忘了，长得很像《地下交通站》里的贾队长，父母在外地打工，他奶奶也许是本校的职工，于是在学校附近的家属楼有一套房子。初中是本市的第一中学，然而教职工的待遇仍然不行，所有老师穿的土里土气，局促透着便宜气质。我去过一次他的家，楼道到处是大块的黑斑，水泥地上粘腻腻的，楼梯间小且窄，屋子里暗沉，家具像是玻璃的碎片到处洒满了这小小的似乎站起来就要撞到天花板的地方，水壶、尺子、锅碗瓢盆、相册、日历等东西拥挤不堪。

他瘦又泛着小聪明，被人说像是猴子一样，我的班主任是一个脸上都是发炎红疙瘩和痘坑的三十多岁的妇女，有一双牛眼睛和粗壮泛着油光的单马尾辫，喜欢穿厚的黑丝，包裹她并不纤细的腿，长裙只露出一截小腿，把曲线规划成最难看的形式。她很市侩，在我印象里，学校这个象牙塔，人人以市侩为荣，心机狡诈反而是本领，像是读书人们互相以凶狠作为自己的保护工具，掩饰自己的虚弱一样，但又似乎，这种市侩和狡诈是透在骨子里的，并不是从外界借来的盔甲和盾牌。

于是我的王同学的聪明，在她和她的门生——我们所有人眼中，成了’稳重‘的同义词，他虽然喜欢偷东西，又调皮，然而竟做了班干部，和他的另一个好朋友，一个方脸、和他一样矮，但比他胖一些的男孩一同负责检查卫生和维持课间纪律。

那个班级和其他几十个班级一样，关在火柴盒一样的楼里，是邵逸夫捐赠的逸夫楼。房间不大，学生又多，简直课桌都摆不下。我记得有几次，前后排的桌子在漫长的演化中，位置渐渐到了玄妙的境界，把我那一排的空间，挤压到了只有二十厘米长，站在过道里我觉得坐不下去，坐进去后竟然还有特殊的舒适感，因为前面靠着自己的课桌，后面贴着人家的课桌，像是人体工学椅一样。

拥挤，凌乱，像波涛汹涌的海，书包、椅子、课桌和有时候摆在地上的书堆，固定着我们的领土，也是我们的私有财产，互相损害，又争抢，偷窃，驱逐。在王同学二人授命来管理时，一切似乎有救赎了。然后他忽然提出，每个人都要给他一个棒棒糖，五毛钱的那种。为什么给，没有理由，但不给，他就要去报告老师。

他没有当众宣告，只是口口相传，把他的要求都传到了我们耳中，当天中午，开始渐渐有人给他棒棒糖，我下楼穿过大片空地，去操场旁的小卖部买关东煮时，也记得掏了五毛钱给他带上一个棒棒糖。

第二天中午，他二人收了一大堆糖，下午班会时，班主任忽然要搞些感性的东西，把气氛弄得失常了，大家又开始装扮成能欣赏美德的模样，在那里’说真的，我是……‘说起感人至深的独白，老师也谈自己生活的不容易，她丈夫是开出租车的，她说：’开出租车的最遵守交通规则了，真的，因为什么你们知道吗？因为罚款他们赔不起。‘

然后又抨击路人不长眼睛，乘客又刁难，导致司机往往会被罚款。之后到了群众发言的环节，一个女同学站起来揭发了王同学二人组的事情，有声有色的描写王同学掐着腰站在台阶上那颐指气使的样子，我现在回忆，有种江青的感觉，就连那个地包天的脸也有些相像。

于是班主任嗔怪的看着王同学，像是在嗔怪自家的孩子确实做得过了份，被佃户找来告状诉苦了一样。王同学的棒棒糖，没吃完的都还回去了，也被罢官。当时我们都很明白，他并不想吃那些棒棒糖，很难吃，以至于五毛钱一个，甜的发腻，是廉价色素糖的那种东西。可我们不怀疑他是真的需要。因为我们都知道，外面世界的奸恶和市侩，狡猾和势力，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对象，即使是被迫贿赂官员者的形象，也令我们憧憬，因此拿出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样子，深以为然、各自一切了然于胸的熟练的行贿、受贿，对完成这种行为的自己，感觉并没有欣喜，但的确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成就感。

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小孩子之所以能变成大人，靠的就是这么幼稚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