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金会员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秋节，我成为了酒店的神秘顾客，获得了免费试睡的资格。我经常去抽奖试用。因为我很穷。经常去试用商品的人有什么特征呢？因为他们都是上帝，所以答案是没有。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中奖体验。比如说光顾一家店时发现店里面全都是免费试用的顾客，本该是店长的欢笑，平均分给了每个顾客。还有过来免费体验却被恭维的礼貌强行增加了消费支出。还有，消费时得到启示，明白商家只是想要你的人气来冲冲新开门店的冷气的工具人。所有有过类似体验的人，或者即将拥有这些体验的人。可是，作为西方的上帝和东方的上帝的我们却认不出彼此，只能感叹消费文化多么强大，把人吹捧成神又踩在脚底下做人。也有因为第一次的免费体验而爱上了这家店的人，不断地频繁光顾。可服务员从来不会主动去了解，这其中的逻辑实在复杂。因为这里的留的空白太少，我就不仔细推理了。那就讲讲我这次的中奖经历吧。先给酒店前台打了电话预定留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不好意思来晚了。” 因为来得很晚，我害怕原先的承诺会被遗忘取消掉，但没想到看了房间的位置，确实是走廊里最靠里的那一间，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这间可以吗？” 把视线从充满魅力的光亮电子屏幕上离开，对上的是一双柔和的双眼。她虽然不是网红样貌的美女，不过当你细心观察他，就会发现她长得很耐看。可是如果没有需要特意打量她的理由的话，这张脸会在上下班拥挤的高峰中遗忘的大众脸。当然，他长得美艳或者普通与我无关。我只是这家店匆匆离去的客人之一。她这些微笑也只是工作需要。 “需要帮您运送行李吗？” “我看您的包很大。” “这是您的房卡。祝您入住愉快。” 当她把房卡递给我的时候，我觉得酒店刷卡开门的设计简直是人类历史中的一个重大发明。如果你拿着钥匙去开门，当你把钥匙放进裤包里，鼓起来的形状简直就跟莫名其妙的勃起一样令人难堪，特别是你穿着紧身的裤子时，外显的轮廓简直把你塑造成了一个不懂得体面只会张牙舞爪的暴发户。这么礼貌的服务员应该会容光焕发地在白天工作而不是面对着晚上忙着投宿的差旅客或者急着做爱的年轻情侣。这点让我非常奇怪。因为她的“白天”气质过于明显，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象为什么她会在这样的深夜里工作。莫非会有什么深藏其中的原因？突然微信传来消息通知，每一个同学立刻上传自己的所在位置，了解是否驻足高风险地区，因为消失很久的急疫突然又在这个城市有了新的宿主。我刚把浴霸打开，热水也出来了，浴室里雾气腾腾地环绕，皇帝降生时都会天生异象，而此时此景就仿佛奇迹再临。在班级群里发送了酒店的定位后，枯竭已久的宿舍群如同泄洪了一般弹出了海量的新对话，我并没有回复。而是任由手机发声，假装自己正在做爱，但其实我只是在洗澡。最后一条消息是好兄弟发的。 “卧槽，牛逼呀，跟哪个小妹妹在外面鬼混。” 洗完澡后，我的脸很红，没擦干的头发滴水在屏幕上，滴中了G。 “滚吧，我碰过的女生可能还没到你们的零头。” 确实没有零头。他们人很好，叫我温柔点，不要操之过急，女孩子会很疼。但其实这是一个空房间，我甚至还想看恐怖电影，幻想窗帘后有人，床底下有人，被子里有人。我看着电影睡着了。我走出酒店时，前台不是昨天晚上的服务员了。我恍惚了一下，仿佛我乘着我的床奔驰到了其他地方，让我在另外一个装修极其类似的酒店醒来了，他机械地接过我的房卡，机械地点头，机械地为我开门。我感觉我东西落在酒店了。但我并没有回去。也许我并没有丢东西。也许我丢在了昨晚的酒店而不是我身后这家。那些在群聊里面围观的沉默者互相传说着，我有一个女朋友。因为大家都好好呆在自己的家里或者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中秋节呆在了酒店。舍友知道我有女朋友之后就问我，长得如何？我回答不上来，我只能说还行，他们以为我在谦虚，还追问着照片。所以我后面的日子就复杂了起来，占座时舍友专门为我多占了一个位子。我解释说不是我们学校的。没事，总有一天会来旁听的，他们笑着说。有人分手了，他略带戏谑地扔给我他没拆封的避孕套，我受宠若惊的样子减轻了他的悲伤，这也算好事一件吧，可是我也用不上。我把包装扔了，留了一个在我的书包里。去倒公用垃圾桶时，他们发现了我扔掉的避孕套。他们问我。我说我还没做好准备。这是真的，我也没有准备过。后来，他们实在觉得奇怪，我不想她，不会在深夜给她打电话，我不见她，不会跑去她的学校蹭课，我不爱她，不会用亲密的昵称给她点奶茶喝。之前分手的朋友就说，你从来不跟你女朋友买礼物，她还不跟你吵架，多半是想分手了。所以我被他们半强迫地教导我如何收拾自己。我想，我这么潇洒地去约会，她会很高兴吧。后来，他们还是没见过我的女朋友，因为我也交不出照片，他们说我保护欲太强了。那我也没办法，告诉他们我只是恰好抽中了试睡？我说不出口，只好买了一大包零食，还有男士香水。他们问我，这是哪来的？是我女朋友送我的，因为我们很难见面，所以她一口气给我买了很多零食，叫我不要太想她，抽不出空约会是因为学业太忙了。他们被甜蜜的这一大包打动了，我叫他们一起吃，他们都不吃，还说自己不配有这么好的女朋友。在他们的宣传下，那些暗中八卦我恋情的人也都平息了。只是因为人家学业繁忙而已。因为是我自己买的零食，所以我都很爱吃，零食我吃完了又会再买。快递点的老板都相信了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女朋友，因为快递单上每次都标注着鼓励我的话，其实那些鼓励我的话都是店家让我给好评的套路。机器生成的工业制品。如果仔细去看别人的快递单，也会发现上面有鼓励人的话，只是听说我有一个经常给我买零食的女朋友，老板才特别留意了我的包裹单。没人会发觉我只是抽中了试睡。到了国庆节，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我的学生卡落在床头柜的缝隙里，大扫除的时候才看见，电话里一直传来道歉的语句。我回想起来有一天我确实发现我学生卡丢了，但是健忘的我只当是掉在了校园哪里，半天就补办回来了。我觉得电话里的声音很耳熟，原来是那天晚上遇见过的美丽的服务员，可是现在是白天。我说我马上过去取，其实我只是想再见见她。挂断电话之后，辅导员的电话又打来，叫我找他一趟。他语气温和，叫我不要想太多，大学以后的路还很漫长。莫名其妙的我又收到了来自宿管阿姨的关心，小伙子长得这么帅，一定可以找到下一个的。我才知道原来其他学校最近有学生因为分手而精神崩溃在宿舍跳楼。但其实我的黑眼圈是最近迷上了新游戏，熬夜通宵玩才染上的，我没有大包小包地往宿舍带零食也只是因为我最近吃腻了。他们都觉得我失恋了，原来是这样的。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原来一个人的恋爱可以引起这么多人这么久的关注。我呆立在门口思考的样子被舍友看见了，他们劝我放宽心。但我无所谓，我没有伤心。我又单身了，一切回归到平静的湖面。关系好的女同学叫我出去喝酒，给我介绍女朋友。他可正经了，不像其他狗男人，他舍友给他避孕套，他都直接扔了！她不断地推销着我好男人的人设，还添油加醋了许多。啊～这么好啊～酒桌上的女生都惊讶地盯着我。我喝了两杯壮胆，我怎么办，难道告诉她们我只是恰好抽中了试睡，这一切都是误会？有人喜欢我的人设，约我出去见了几次面。我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她是这么说的： “我看出来你还喜欢你前女友，你真的很纯情，我感觉我走不进你心里。” 她临走时还想跟我拥抱，我摆摆手拒绝了，并不是因为我是柳下惠，而是看见时她红红的眼睛时，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那双眼睛。上次说着马上就去取，结果我给忘了，我得马上去取。她或许误解我了。后来没有人再来给我介绍女朋友，我的好男人人设被完完全全坐实了。去酒店的路上，我开始怀念起我的前女友来了，然后我想，我没有前女友啊。我只是恰好抽中了试睡。刚好又是夜晚，我又见到了那个美丽的服务员。 “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们大扫除才看见您的学生卡，这是我们酒店的失误，实在是不好意思。” 服务员说道，这时我才发觉她声音太好听了。接过我的学生卡之后， “为了表达酒店的歉意，我们决定为您免费升级会员，之前查询到您没有在我们酒店有过会员，所以您得注册会员，我们再为您升级为铂金会员，实在是不好意思。请您说一下个人信息，我帮您注册一下。” …… “二月二十九日。” 那是我的生日。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这个日期在机器上无法输入。 “退房。” 一个急匆匆的顾客插队我面前。 “先生如果想开发票的话请稍等一下，如果不需要可以直接把房卡放在这里。我正在为他注册会员，请您稍等一下” 他放下卡就走了。我很想知道晚上急着退房离开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惜他已经匆匆离开了。她又把温柔的双眸看向了我，然后低头寻找日期，我没有说话，但又不大好意思一直站在她面前，于是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玩手机。我已经拿到了自己的遗失物，我可以现在就走了，但是我为什么还没走呢。我在思索着我存在这里的合理原因。我回望了柜台一眼，那或许可以算作一个原因。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她兴奋地朝我叫道： “成功了先生！” 我走到柜台，她轻声念到“二月二十九日......”，与此同时，一个女人也是急匆匆地离开了。她低着头没有看我地离开了，我感觉她很眼熟，很像我的一个同学或者是上次一起喝酒看见过的女生之一。我玩味着她可能与之前男人存在的复杂关系。 “你一般都在晚上上班吗？” 服务员也在思索着这对男女的关系，被我拉回来了。 “哦哦，嗯，我是晚班的，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那上次白天跟我打电话的是你吗？” “是，是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上夜班的人会在白天为我专门工作，我没有多余的问题，也没有驻足更久的原因就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我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神奇，她为什么会知道这张学生证是我的，还有她为什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以及为什么她白天专门给我打电话，那明明不是她的工作时间。这张学生证可以是任何人的，因为酒店是学校附近的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学校的富二代蛮多的，我这么穷，为什么不会从那些富二代开始调查起。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电话贴在之前那张学生证上，贴电话在学生证上可以让拾者更方便地在学校里找到失主。我的新学生卡贴了我的电话，我忘了我之前的有没有贴，如果贴了那就很好说明上一个疑问了，如果没贴，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而且她作为夜班工作人员，白天都在补觉吧，为什么会减少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来给我打电话，这会影响她的工作效率，如果有客人半夜来投宿，发现她趴在柜台睡觉，这会让客人对这家酒店的印象大打折扣的，这也更说不通了。或者说她其实已经通过数据库查到了我所有的入住信息，今天来叫我注册会员只是想对我了解更多？我拿出手机查询，酒店是否会因为致歉而给顾客升级会员。互联网上并没有相关的案例，这也就是说全世界都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她的行为和目的在我看来越加扑朔迷离了。尽管我们没有除开公务以外的私人对谈，但明显的是，她对我知道得更多。可我对她一无所知，每次想要构建回忆起她的印象，总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我的脑海里警告我不要再深究下去。我反而对她产生了畏惧而又想了解她的奇怪心理，仿佛我被她绑架了，绑匪对我知根知底，我却对绑匪充满好奇。可我是个客人，是上帝，拿绑匪来举例子是有点过了，但我内心的感受却跟被绑架的感觉十分类似。并不是说我想跟她谈恋爱，只是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让我感到很不痛快。她估计早就知道了我特殊的出生日期，却还是在那里笨拙地输入，这种被讥讽的感觉，让我觉得她很可怕。她明明事先知道了我的生日，就是想让我尴尬地说出来那个日期，想要嘲笑我四年才能有一次名正言顺的生日，而我对这样的她又觉得无奈，这笑点也太低了吧。我也讨厌她的微笑，那明明是给所有人准备的工业制品，她既然对我这么上心，为什么还是拿工业制品来面对我，如果嘴角的弧度再大一点，我就会觉得那是真心的，而不是虚情假意。然而这个笑容使我更加捉摸不透了。元旦节当天，我又中奖了，还是那家酒店。整个重庆的街头都被冻僵了，步行街上都是依偎取暖的情侣们。他们用牵手，拥抱，亲吻来分享彼此的热量。我径直走向了那家酒店。到达酒店时是白天，又是那双眼睛，又是那个微笑，她看上去更加美丽了。我迟疑了片刻说道： “我抽中了试睡，今天来体验一下。” 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对我说： “好的，请您出示一下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