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_Paleontologist19 | 5 points | Apr 04 2021 23:39:12

河南人在被无数逃荒人群踩踏过的黄土地上醒了过来。

不知因何，他感觉头脑发胀，浑身发冷，近乎什么事情也记不起了，只如本能般四处张望着，去寻找他的糟糠之妻慧芬，女儿，母亲和那头载着他所有家当的牛车。可是，周围的旷野已经被数十万双脚踩的秃秃的，连在冬日中的枯黄的草都无从可寻，只有几个身材瘦小的人形单影只地走着，还有——他定眼一瞧，几乎要大叫出来——许许多多的残尸也散落在大地上，有些成堆的尸体下流聚了一个浅浅的血湖，远方几只野狗正围聚在一具死尸边，肆意地撕咬着。一具尸体甚至在他左面侧卧着，下半身已然分了家，唯独一双大大的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啊呀！”他惊声叫道，河南人自从生来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场面，满脑子只想要远远跑开，他赶忙坐起身，想要从地上爬起时，却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感受——他双脚一点也不听话，连感觉都没有了。他惊惶地朝自己的腿脚看去，却发现它们已然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唯有两条犹如被砍伐的树木剩下的乱糟糟的树桩般的残肢，正汨汨地涌着鲜血，把河南人原本两腿所该在的地方下的土地染的一片殷红。

纵使一个三十岁的精壮汉子也承受不了这般打击，河南人绝望地向后仰去，嚎啕大哭了起来，两手紧紧握成两个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他带着哭腔，向着天空用尽全力呼唤着 “慧芬！安红（这是他女儿的名字）！娘！大牛（这是他的牛的名字）！”可是，周围仅有的仅有死尸，如同神像般沉默的身穿土灰色粗布衣服，缓缓走着的难民。没有人回应他，在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之中，他的声音不断回响着，直至最终在远方渐渐消逝了。

在他即将消失的意识中，河南人忽然记起一切的缘起：几只小小的铁鸟突然从山的那边飞来，人们不曾见过这么新鲜的事情，在巨大的轰鸣声下停下了脚步，在它越飞越近之时，一种奇特的小小玩意伴随着巨响从铁鸟中飞出，人们纷纷倒毙，他本想急着拉牛车快走，却浑身无力瘫软躺倒在地上，牛则受了惊，在人群中赶步飞奔了起来，在牛车上的不再完整的一家只能在遥遥地人海中张望着，无助地呼唤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但回忆被打断了，在河南人已经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个黑影，他真真地意识到有两个人正在他的身前，一种求生希望逼迫着他挤出乡下人那种常见的央求别人时的那种微笑，嘴中不断央求着，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嘀咕。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了他的面颊，他心中只是想着自己的老母，妻子与女儿，三个女人在这样的路上没有男丁又会遭遇什么呢？——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没有了双腿的事实了。

“汪！“这样在他耳边的一声狗叫彻底断绝了他最后的希望。“原来只是野狗！”他悲哀地想，一阵疼痛从他的残肢上传来，紧接着他感受到一副利齿正在慢慢咬进他的手掌，但一切都比不上他心中的剧痛来的惨烈！河南人最后望了一眼天空——实际上他近乎看不见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只是民国三十一年冬日平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