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shTwr | 1 points | May 13 2022 21:25:00

一 干燥的春夏之交。街的两侧是破碎的牌匾和被凿去眼珠的石狮子。 街中间围站着一群统一着装的青年，左袖上都缠着一圈红布。 被这群青年围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女子。她跪在地上，衣衫破烂，露出干瘪的乳房，双手被反捆在背后，头上挂着一顶高高的尖顶白色纸帽。女子黄蜡的脸上没有表情，脸颊上有灰尘和血渍。“打倒走资派杂种的小杂种！”青年们兴奋地喊着，一边围着女子跳一边把手指指向她，如同古久的巫术仪式。在人群中间还站着一对母子，没有和人群一起起舞。母亲用手臂死死护着面前的孩子。那男孩十几岁，眉宇之间透着错愕和恐惧。他仰起头看母亲。看到母亲眼眶有泪光，脸上却是僵硬狰狞扭曲的笑容。“骂得好！”母亲随着人群的骂声附和。那孩子更加错愕，赶紧低下头，却偷偷上挑起眼珠，用余光瞥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喃喃自语：“姐姐…”

二 北京的秋天有着北方的共性，干冷。街上的树都枯黄半秃。破落的四合院死一样的寂静。男孩抬起头，那对他来说依旧有些高的屋梁上悬着一条惨白的布，下面吊着一个女子，还是几乎没有表情，眼睛却是合着的。男孩虽然年纪小，但已明白生死之事。这次面对自己的姐姐，他的眼中已没了错愕，而是静静地看着，像展馆里端详考古遗迹的观众。男孩又回想起那条令他不安的街道，突然意识到，这张没有表情的脸还是有些许不同：现在这张脸的嘴角微微向上，像是在庆祝什么。一声刺耳的哭声刺破了寂静，男孩认出这声音来自母亲。他又条件反射似的低下了头，紧闭起眼睛。腿两侧的双手却早已经握出两个紧紧的拳头。

三 还是北京，还是明清风格的房屋，灯光却异常明亮，装饰也遍布翻修后独有的新意。男人坐在这宽敞的房间，面前是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着几张图表。每一张上，一条曲折的黑线都野蛮似的奔往下方，恨不得冲出横坐标。男人已有七十几岁的样子，脸上有些许疲惫，目光里却还有当年那个男孩的冷静。巨大的办公桌另一侧是台小电视，和面前的电子巨幕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电视里传来一个女人高昂的声音：“今年三季度经济数据好于预期，稳中有进，充分体现了当前我国疫情防控新常态下经济的无限动力，体现了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中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我国百年抗疫事业的蓬勃发展。回望从美国疫情爆发至今的五年，在习近平总书记的坚强领导下……”男人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对他的恭维早已让他耳朵生茧。他在面前巨幕上打开了知乎，在右上的选项里点中最新，屏幕上原本的图文并茂突然变成一段段黑字。他脸上放了光，脖子伸向前，饶有兴趣地朗读起来。“我家的门又被大白撬开了，第三次。”“楼下那个自主就业两年的毕业生昨天夜里跳楼了。”“我妈小区里一个独居老头死在家里一周都臭了才被大白发现，还是生五个娃好。”男人越念越兴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已经足够了，算了吧。”房间角落里传来古朽的女人的声音，虽然音色苍老，却仍带着慈爱。男人突然收住了笑容，转过头，声音异常冷静：“不，母亲，这片土地的罪孽，他们永远都偿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