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lantronic | 1 points | Apr 18 2022 12:33:32

一位朋友关于支性的想法

此文为代发，来自我的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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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支性？這樣的音樂的反面就是支性。

這音樂其實是來自哥倫比亞這個國家的，一個被中國人嘲諷爲毒販橫行的地方。然而這音樂里當然有充足的快樂。

於是我想起了不丹這個地方在中國人印象里的反轉史：開始的時候他們的報道是這裏「雖然窮但是幸福指數高」，後來就變成了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甚至好像「幸福」這個詞本身就是個諷刺一樣，伴隨着你國的大國崛起。

中國人的言論彷彿像過山車一樣在這兩級當中迅速反轉。而我想說他們一開始就不知道幸福是什麼，他們需要別人塑造一個樣子然後告訴它們這叫「幸福」，然後就真的這麼去相信。然後因爲自己心中也並不信，所以到了該嘲諷這樣的「幸福」的時候，又會把這樣的窗戶紙迅速捅破，反正本來也只是虛飾而已。

自己從始而終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在說什麼，所以口頭上談論的對象，所謂的立場，都無非是對自己貧瘠、痛苦的內心的一種安慰劑而已。人未必會給自己製作有效的藥物，但每個難受的人都會呻吟，這是本能。

陰陽怪氣

其實關於這種語言上的「兩級反轉」我還有更多想法。就是中國人近年來的流行語的演變歷史。比如說「你媽死了」這樣的明顯更加粗俗的用語何以能成爲一種流行。

所以這背後就有一個問題：似乎這幾年之間，中國人口頭上的「幸福」，「感恩」之類詞彙，從一種說出來還會讓人認可的東西，都統統變成了「陰陽怪氣」。這種心理是爲什麼呢？哪些事情他們能陰影怪氣，哪些不能呢？如果他們對這些聽起來美好的概念冷嘲熱諷，是他們真的不稀罕這些，還是只是對自己痛苦的生活的一種掩飾呢？這些心理真的很有意思。

比如這第二個問題：哪些事情可以陰陽怪氣，哪些不可以？

可能你會覺得：對中國政府他們就從不陰陽怪氣。

其實並不是這樣，反而你會發現，比如說美國之音在習修憲之後那個著名的採訪人大代表的尷尬視頻下，中國人也在那裏嘲諷。

這樣的事情常常被「反賊」羣體看作「中國人也是很清醒的」證據。但我覺得事情恰恰相反。這裏的心理很複雜，展開來說可能會很長。但我覺得可以這麼概括：

這些跟着嘲諷這些尷尬的人大代表的人，敢進一步明明白白地聲明「我反對中國共產黨」嗎？我想沒有一個敢。如此一來這說明什麼呢？他們真正覺得反感的，不是尷尬的場面后體現出的政治立場，而只是這個場面本身——換言之，是這些人「表現得很可笑」，所以我才去嘲諷他們——而我作爲一個明哲保身的人是絕對不會把我的這些尾巴露出來給別人看的。因爲明確宣告反共顯得和這些人一樣傻，所以我一樣不會做。

所以這麼一解說之後，其實你發現這種所謂明哲保身的心態也並不那麼明智：畢竟他們實質上還不是一樣扭曲可笑嗎？

因此，我想說的就是，這種「口頭和心裏不一，口頭永遠聰明，行爲永遠愚蠢」的人比「口頭和心底都很愚蠢」的人甚至還要可怕一些。這些人絕不是什麼「清醒」。

你會發現這種心態比比皆是：比如在牆內如果有人在含沙射影針對習近平，那麼其他人可能會發個狗頭表情之類，顯得好像他也很「清醒」一樣。但你要是明明白白地問他對習近平什麼看法，他反過來好像又變成粉紅了。

這心態的緣由真沒有那麼複雜，其實完全被魯迅的「阿Q」限制住了：在人前絕對不能落下風，顯得自己很弱——儘管可能背後的道理完全是扭曲的。

因此，中國人一向覺得自己這個民族很聰明，其實是因爲他們習慣於把自己打扮的很聰明。但其實真沒有那麼聰明。他們要是真聰明，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境地了。而把這種「人際交往中的圓滑」理解爲真正的「聰明」，反而是他們愚蠢的地方。他們都精於此道，恰恰證明在人格上大多是情感先於理智的感性生物，真正那種理性主義者人格在中國很少。其實這些中國人心態應該可以概括成若干原則，我能想到的暫時有兩條：

• 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 雖然可能只是一個比較不好一個非常不好的區別；
• 口頭的得失重於真正的得失。 因爲可能他們的短視甚至都讓他們看不到真正的得失，但是只要是個有情感的人類就永遠能感受到自己是否在社交中表現得丟臉。

如第一條可以解釋中國人爲什麼寧願自己其實也沒有任何受益也要去挖苦別人。

我覺得這一切的根源可以說都是自卑感，不同的表現而已。比如說因爲口頭上占上風比實際的道理更重要，所以他們從來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但也沒有任何負罪感，只在乎能不能刺傷對面的人。當然了，這樣的行爲在長遠看來對他們自己肯定也是有害的，只不過短視的人根本看不到這一點而已。我相信你對此已經能想到無數例子了，小到小粉紅各種詭辯話術，大到中共拿中英聯合聲明騙到香港。比如說如果稍微不那麼短視一點肯定會知道，他們撕毀聯合聲明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從中國人的典型心態來說，能讓你們這羣不聽話還過的比我好的香港人被我欺負，我的心理已經很爽了，協議是什麼？聽不懂，和「幸福」一樣，都是資產階級用來騙人的抽象詞彙。

如果你把聯合聲明這件事理解成兩個中國人之間的日常交往的話，那麼這就是典型的那種口頭上佔上風（實際上可能並不是）的行爲。他們的心態是「哈哈哈你個弱智還信協議笑死我了」，心理上獲得了極大的滿足。中國人經常「笑死我了」，多屬於此類。

我是覺得他們往往在說「笑死我了」的時候心理其實是「被冒犯到了」，畢竟如果若自己不在意，又何必有這麼大反應？但是說自己「生氣」又會顯得愚蠢，所以一定要反過來想是因爲對方在這點上白癡，因此被他的愚蠢笑到了，這個心理最後就成了「笑死我了」。這屬於很深層的心理動機了，他們自己都未必能認識到。

根源還是權力。生長在一個自由的環境下，人和人之間自然地打交道，應該是不需要如此扭曲的心態。而等到人人需要說話首先考慮這樣會不會有風險，會不會被人記恨，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career，最後纔是這話本身對不對的時候，就會逐漸變成那種心態了。香港人在逐漸迎合中共的權威的過程中，也會慢慢明白這種心態……

「道路以目」

但我覺得另一方面，把極權國家的社交想象成某種「道路以目」的模式其實還是稍微低級了一點，美國人就喜歡這樣想象：好像是每個人都很不滿共產黨，然後故意違心地說謊一樣，好像每個人都在忍辱負重……哪有。其實越過了上文中的那個層次，這種扭曲心態就變成了自己的本能了，而這一點是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

因爲你必須是首先認定這些「善良的老百姓」每個人都在內心深明大義，覺得中共非常邪惡而自己這些無辜的人民是正義的，才能覺得他們在忍辱負重。但是實際上：統治者已經是一個國家最精英的那些人了，這些所謂的底層人民有可能比他們還深明大義嗎？

所以我覺得美國人這樣的典型想象其實犯了一個錯誤：就是沒有認識到其實人都很邪惡，所以從某些意義上說，所有被「壓迫」的人也是都在自作自受。這是一種白左想象了其實。

「道路以目」這個說法已經很矯情了，我看見過一個更矯情的說法叫「那一天，我們道路以目」（指「六四紀念日」）。我：……

你知道，人類的一個毛病，尤其是現代人的毛病，就是自我意識過剩，而這意味着他們永遠能找到合理的理由去包裝自己對他人的仇恨。人本能的情感反應是針對三人以下的交流的，但是卻未必對三人以上的團體能有什麼天然的平衡感。所以當你抽釐出來去看具體情境的時候，這些語言的合理性就會減弱，而仇恨的指向總會增強。所以我覺得，一個像推理小說中的暴風雪山莊一樣，把這些自我意識過剩的人集合起來，然後在依次發生的每個小情境中用無比正義的理由把這些人一個個消滅掉，最後無人生還的故事，一定會非常有意思。這樣的故事顯得可笑，越可笑，就越深刻。

結論

• 支性： 行爲和語言有某種目的，但是自己卻未必真的在乎這行爲本身;
• 支性的反面： 行爲和語言出自無意識，沒有目的，但是卻真心在乎這行爲本身。

前者是對人惡毒的咒罵，潑婦罵街——本身非常讓人反感，其內容也未必真實，但是其指向的對某個人的仇恨卻是明確的，你也無法制止；而後者是音樂——本身並不爲了什麼，但你卻無法讓演奏者停下手中的節奏。

所以我建議這麼解讀中國人在流露支性時候的言論：分析ta恨誰，然後這句話給ta恨的對象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只有當你發現這種初步分析似乎無效的時候，其言論才可以有被進一步認真對待的價值。如此一來，有些迷惑言論自然豁然開朗。

人道主義

我曾經覺得竇娥冤這樣的悲劇無法和西方傳統的悲劇相提並論，因爲其中「感天動地」的氣味太重了。當然確實是無法相提並論，然而我現在覺得：如果說東亞有自己的人道主義傳統的話，有別於西歐的基督教人道主義，東亞獨有的東西可以在這樣的「悲劇」里找到。

「慘」。確實，硬生生的展示悲慘絕對有違古典悲劇崇尚的折衷傾向，但是……當我看到那種癌症晚期患者的自拍，隨着病情加重逐漸地不成人形，最後話也說不出來的時候（對就是最近的「阿健」），我發現東亞人慣常的陰暗或者惡毒在這裏還是失效了。無論面前的這個人是什麼樣的背景，良知都會讓你的心在此時疼一下——而對這樣的場景還沒有觸動的人大概也不配爲人了——這種無可奈何的觸動正是人道主義的核心。區別大概只是：在西方人們會說「安息主懷」，在東亞人們說「好好活着」——但這話的背後都有一顆柔軟而寬容的心。

被病痛真實折磨的人身上能看到真正的人道主義。說來殘酷，但是疾病確實祛除了人的一些矯飾。

因此，我覺得像這樣的文字是這篇土地上能生長出來的不多的真誠的東西之一。你知道，中國的語境是充滿謊言的，而我只能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謊言依然能散發出人性純真的那一面：

&rt;「希望阿健一路走好，孟婆汤可以甜一点，他这辈子太苦了」。

儘管我們知道孟婆湯是不甜的。

其實儒家文化里勸人爲善的那些句子現在看來都挺好的。也許唯一的問題就是認定人的本性是善而不是惡的。一旦如此認定，那麼這些勸善就不再是一種慰藉，而是假冒爲善的人用來給自己找臺階的說辭了，這是天壤之別。

相反我覺得可能真正有毒的是道家。它和儒家不同的是，儒家迴避形而上學問題，而道家不迴避，卻假裝人人都能輕鬆切中這個不可觸碰的真理奧祕。可以看作一種破產版的柏拉圖主義？它有柏拉圖主義的態度，卻沒有柏拉圖主義那種接近一個黑洞一樣的張力。因此它教導出來的學生就只能是一身高不成低不就的流氓習氣。我感覺這是中國人好高談闊論，宏大敘事，但是仔細一看都經不起推敲的那種常見習氣的精神源頭之一。

最後

那麼相對於這樣的虛飾，我們至少能在這樣的音樂里找到一點確定的東西：當你隨着這樣的拉丁節奏開心地扭動，忘卻了也許只有幾分鐘的時光的時候，你就至少把握住了一次「幸福」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