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kuangyi | 1 points | Apr 15 2022 14:22:44
强子的文笔,浪人们打几包?從某種角度說,學者大抵可分為三類,一類是名實相符,這是大多數。一類是名不符實,這是少數。還有一類則是有實無名,這一類究竟數量如何,很難估算。因為他們鮮為人知,我所認識的李誠先生就屬於這一類。
李誠先生是安徽貴池人,1977年逝世,享年七十多歲,逝世前是安徽省文史研究館一位退休的圖書管理員。至於他生於何年,我不曾知曉,生平如何,亦不甚了了。但可以肯定地說,他是一位真正的學者,一位通曉國故的專家。
我是在幼年時代認識李先生的,我們同住在一所大雜院裡。這所其實並不大的院子,住了十幾戶人家,不知是因為人丁眾多,還是因為院落狹窄,總顯得擁擠、龐雜和喧鬧。在我童年的記憶中,這所院落的唯一神聖之處是擁有一座圖書室,藏有近萬冊書。李先生便是這圖書室唯一的管理人員,兼做出納與採編。
圖書室由兩間北房闢成,約有四五十平方米,據說是供文史館館員們研究文史之用。圖書室的四壁均是書櫥,入門處擺有一張長條桌,圖書室的門緊連著院落的大門,出入院落的人必從圖書室的門前走過。李先生每天總是端坐在桌前,手不釋卷,或執筆圈點,或頷首低吟,日復一日,幾乎日日如此。當然,他有時也抬頭環顧左右,似防閒人進入。大概是因為這裡的藏書有限,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入室者寥寥,李先生也就樂得潛心向學了。由於是北房,又書擁四壁,室內光線略顯昏暗,但很寂靜,與喧鬧的院落形成反差,有些神秘的感覺。當我是學童的時候,大約出於好奇,放學歸來,曾有幾次悄悄地溜進室內,李先生發現後,總是用嚴肅的表情和禮貌的手勢將我趕出圖書室。後來,又有幾次,李先生發現我只是在書櫥邊翻翻看看,並無越軌的舉動,便允許我留在室內,但不得打破安靜的氣氛。這裡本無一冊兒童讀物,許多又是線裝書或舊版書,我當然是不知所云,對一些新版書也只能是似懂非懂。我不敢問,因為李先生沒有空閒,似乎也未感到我的存在。但是,他卻讓我感受到一種氛圍,一種書香四溢的氛圍。
這一段平靜的時光不長,很快就被打破。一個動亂的年代開始了,首遭厄運的當然是這樣的圖書室。作為一個“四舊”或者說“封、資、修”書籍聚集的場所,自然是在被查封之列,李先生也就失去了辦公的地方,回到家中,他的居所是大院角落裡的一間偏房,面對庭院有一扇窗戶,窗前照例擺著一張長條桌,李先生依然每天坐在桌前埋頭讀書。有時他也走出門戶伸展腰身,但神情依舊,似乎時世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如有人從他面前走過,不論老叟還是稚童,他總是微笑點頭,只是寡言少語,現在回想起來,是一副寬大為懷的模樣。
這一段平靜的時光不長,很快就被打破。一個動亂的年代開始了,首遭厄運的當然是這樣的圖書室。作為一個“四舊”或者說“封、資、修”書籍聚集的場所,自然是在被查封之列,李先生也就失去了辦公的地方,回到家中,他的居所是大院角落裡的一間偏房,面對庭院有一扇窗戶,窗前照例擺著一張長條桌,李先生依然每天坐在桌前埋頭讀書。有時他也走出門戶伸展腰身,但神情依舊,似乎時世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如有人從他面前走過,不論老叟還是稚童,他總是微笑點頭,只是寡言少語,現在回想起來,是一副寬大為懷的模樣。
在那個動亂年代開始的時候,我還是個學童,但停課鬧革命的浪潮卻波及小學。我突然和李先生一樣,也“賦閒”了,從而產生了一種想向李先生問點什麼的念頭。不知是因為李先生戀舊(我們畢竟在圖書室有過一段和平共處的時光),還是因為他想說點什麼,李先生的居室容我進入。時間是固定的,從每晚九時開始。他釋卷之後,便燒上一壺水,把腳放在一個不大的搪瓷盆中,不斷有節奏地搓足,時而向盆中添上一點熱水,時而用手揉腳板心上的湧泉穴。他做得不緊不慢,循環往復,大約近一個鐘點。就在這段時間裡,李先生用平和的語調,時斷時續地向我講中國的國學,講治學的方法,講古今軼事……這種每天近一小時的講解、談論夾雜著議論,持續了近五年之久,幾乎穿越過我的少年時代,但李先生的話似乎仍未講完。
李先生的確是飽學之士。大院裡的一些老人稱他為活字典,因為常有人讀書讀報遇到難解的字或典故來問李先生,李先生總是脫口說出這些字或典故的讀音、含義,有時,也會說出它們的出處。其實,李先生的學識不止於對中國文字的認識,他有很厚實的古文功底,又在國學的廣泛領域具有造詣。有一段時間,他專門向我講授唐詩,一天只講一首,而講一首詩他可以用約一個小時的時間,常常是旁徵博引。他喜歡“為學要像金字塔、又能廣大又能高”的治學之道。更喜歡要能“吃冷豬肉,坐熱板凳”的治學態度。因為文廟裡是供著冷豬肉的,讀書人應當將板凳坐熱,不能總是躁動不安。因此,李先生做人的目標似乎就是為了做學問。他總是專心致志地研讀,從不見他為外界的風雲變化而動容。孔夫子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而已。”對這樣的生活準則,李先生可以說是身體力行了。他認為,讀書人眼界一定要開闊,要能看大場面,大觀則大見,小觀則小見。也就是說要讀各種類型、各種觀點的書,除有專門注重的外,對其他學識起碼做到識門。李先生是專攻地理的,而且偏重於古代軍事地理。但他研讀的範圍遠不止於《讀史方輿紀要》之類的書,可以說經、史、子、集、叢、志、圖以及佛經等盡可能地涉獵。大概是受康、樑等人的影響,他還很推崇清末民初出現的所謂“新學”,因此也喜歡談國際政治、西方哲學、世界歷史等。以他的看法,只知一門學問,一種觀點,無異於畫地為牢。
李先生讀書的品味是很高的。作為先生,他也留意我讀什麼樣的書。以他的觀點,初學者寧可少讀書,或者等書讀,也不能讀類似三家村中的書。這是因為沾了村夫俗子之氣後,再脫胎換骨便難了,所謂璞玉可以雕琢。記得有一個春天的傍晚,我在院中藉助微涼的晚風讀《古文觀止》,在那個對古代文化進行“革命”的年代,能找到這樣的書並非易事。但李先生發現後,卻不以為然,他斷然斥之為“村書”,認為不值得讀。他後來開了一篇書單給我,有《昭明文選》、《古文辭類纂》、《經史百家雜鈔》等,這固然有明顯的“桐城派”的色彩,但也並不受其拘泥,作為入門讀物,起點是高的。他一再說,發乎其上,得乎其中;發乎其中,得乎其下。發乎其下,便什麼也沒有了。對於初學中國史,他主張一定要先讀前“四史”,即《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及《資治通鑑》,而不能只是讀後來人作的《中國通史》之類,因為這些書夾敘夾議太多。對一些品味不夠的書,他甚至反對過目,擔心無意中收入記憶庫,以致混淆黑白。當然,他也不是一味反對讀通俗的書,譬如《唐詩三百首》,他就認為是入流的書,可以欣賞。他於讀書不止是讀,也是在品,因此,有些過於挑剔。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他嚴謹的學風。
李先生治學的嚴謹,還表現在他奉行“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原則,而且是十分嚴格的。李先生於國學的知識是淵博的,他不僅通曉古體詩、近體詩,也懂得詞與曲,但他在向我講授了舊體詩後,卻不願再講全詞。他說,於詞學方面,他只能體會出一些絕品的妙處,對不同時代,不同流派的詞卻不能做到細微的分辨,尤其是不會“唱”。他明確地說,“我如果傳授,則是誤人子弟”。他與當時蟄居合肥的女詞人丁寧先生有交往,他認為自己所結識的人中,唯丁寧先生懂得詞且可以填並提出要帶我去見她,但當時她正在病中。後來又因李先生自己生病,他還為未能實現自己的諾言感到遺憾。李先生認為天下有的學問可以無師自通,有些則是無師不度。譬如佛學,有一段時間李先生的案頭常放著《楞嚴經》、《大乘起性論》等佛學經典,但他認為自己是不甚了了。他有時也用胡適之寫《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的史事以解嘲,胡適之之所以始終未能寫出這部書的下卷,是因為到中古時期迴避不了對佛教的解析,李先生斷定胡適之是被難住了。
李先生做學問是十分認真的,讀書的品味也是極高的,但他的衣食卻是很隨意的,要求的水準也很低。大約是為了簡便,他總是理一頂短短的平頭,戴著一副30年代式樣的眼鏡,由於他身材不高,又微胖,這一種打扮,很難讓人一眼看出他是一位飽讀儒經之士。他的老伴不在身邊,因而自己做飯。我曾見到他把買來的一塊肉、兩塊豆腐切成幾大塊,扔到鍋裡,加點鹽和醬油之類,用水煮熟了吃,即便在煮菜的過程中,他依然是手不釋卷。他似乎是把讀書、做學問看成人生最大的樂趣。在他的時間表裡,讀書佔了大部分,吃飯、睡覺也是為做學問服務的。他很少與人交往,雖然身居嘈雜的大院,除了有時談點學問之外,很少說些別的。但李先生的內心世界並不刻板,他在講學問時,常常插些趣聞軼事,講到興濃處,還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李先生也是很重感情的,記得70年代初,我插隊鄉村,初次遠離家門,與父母告別後,但踏出院門,發現李先生已早早站在巷口,向我點頭道別,以示送行。
表面看來,李先生是個純粹的學者,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蘊藏著一種對國家、對民族強烈的責任感。他並非是一個為趣味而讀書的人。記得70年代中期的一個夏天,我從鄉村回城探親,當去看望李先生時,發現他正半跪式趴在一張小涼床前揮汗如雨般地寫作。小床上鋪滿了線裝書和平裝書,約幾十本。李先生對我說,他想寫一部《中國歷史地理概論》,從歷史地理的角度來講述中華文化的變遷。其中多用考據的方法,譬如某一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當時的發生地或出生地,現在應為何處,同時將糾正一些錯漏的說法。究其本意,則是要說明中華文化是綿延不絕的,是必然要中興的。講到慷慨處,李先生引出顧炎武寫《日知錄》的開頭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而且說他要把這八個字寫進卷首語中。從李先生的眼神中,我竟然隱約地預感到這個動亂的年代行將結束,中華文化繁榮的時代即將開始。
不幸的是,李先生在他大作寫到一半的時候,在春天伊始,冰封正待消盡之時,卻悄然離開了人世。
李先生的死是默默的,他不希望有追悼會或告別儀式之類,生前他曾交代其子,只要將他的骨灰撒到一條流動著的河裡即可。
誠然,流動的河水總是不腐的。
[-] Ray777373 | 1 points | Apr 15 2022 15:23:30
😭我越来越发现其实我没这么魔怔,天天一口一个支当逆民,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民选国家,强子这种人当个两届总统啥的,我搞不好就是个普通岁静,甚至可能是兔友.....
[-] Dozorov | 1 points | Apr 15 2022 14:39:32
任何文字,只要对比一下“谷爱凌爱吃馅饼,外国人还爱吃饺子”,就立刻变得高大上起来了,这句话可以类比开氏温度的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