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shan33 | 1 points | Feb 13 2022 03:27:01

《凡人修宪传》第三章

第三章

梁家河篇其一

铁锄划过辽辽万丈青天，重重地砸落在铺满石子的高坡瘠土上，扬起黄尘于空中飞舞，如此反复，由手上传来的惯性震得你浑身酸痛。你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宛如一锅还未蒸熟出炉冒着水蒸气的猪肉灌汤包，油光白面遮不住皮下将欲呼出的鲜红肉馅。

你取下挂在肩上的布巾，擦汗，湿透，拧干。这是母亲送你的布巾，但也仅仅用了一天，变得又脏又腥。

打坝——是你抵达梁家河第二天后就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在当地有种独特的地貌做切沟，即地表受到流水侵蚀易形成的侵蚀沟，不仅会损坏土地，妨碍耕作、交通，甚至当各道地表径流汇聚于切沟处时，冲刷能力增强，使得水土严重流失。为了治理切沟，你们得在沟道里用石土夯建一种小型拦土坝。

其他跟你同行的知青虽然夯得缓慢，但节奏有序，嘴里齐叨着一二一二，打坝作业也是一同呯呯磅磅的作响。你知道哪怕只是简单的夯土，也是有规律技巧可循，但是你总是控制不好身体里的批斗之力——要么是举起锄头时用力过度白费体力，要么是抵御由锄头砸落的冲击力时使不上来。你偷偷摸摸地观察其他人，举起锄头有模有样地学着，但你始终学不会...

“不学了，睡大觉！”

你直接躺在地上摆烂，以锄柄作枕，兴许是昨天睡太久，又或是正当午时的缘故，困意就是久久不肯袭来，惹得你躁。

心烦意乱中，你闭着眼，不禁又回想了昨天刚到梁家河测试批斗之力，一群人听到你的等级才三段时，所冒出的又惊又讥的表情......

“笑死我了，你怎么才三段啊？我八段，王卫国九段，你再看看黑子，他都已经十段了！亏你还是咱们白儿京儿人儿！”跟你同样来自北京的戴明见到你测魔石上浮现的数值，忍不住对你讥笑道。

那个被称为黑子的知青道：“哼，我奶奶来都比你强！”

见被排斥，你不敢出言反击，只得一个人孤零零地拎着两个箱子，跟在他们后面回了知青窑洞。知青窑洞里还住着另外三个先你们早来几日的知青，见你们来，纷纷从土坑上跳下，为首的高个子，你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他边热情地递给你们香烟，边道：“俺叫雷榕生，河南人，红军子弟，你们呢？什么出身呀?”

“我叫王卫国，来自榆林清涧县的一户贫农家庭。”

“自家兄弟啊！”雷榕生给他点好烟，递上：“你多半没抽过这东西。来，抽一根！”

王卫国接过烟，讪讪的点了点头。

戴明拍了拍胸脯“我叫戴明，白儿京儿人儿，父母在部队机关里工作。”

“嗨呀，红老嗨啊，自己人啊，俺之前也在咱们北京上过学。”雷榕生笑了笑，递上一个根烟。

“我原名是王宪平，但我皮肤比较黑，所以大家都叫我黑子。我是延川县附近的当地人，父母是老红军，参军战死，我由奶奶一手带大。”

“唉...都是自家兄弟。黑子来一根！”雷榕生又分给黑子一根烟，然后窑洞内的众人齐刷刷望向你，戴明突然发现，从一开始见到你，似乎你就没做过自我介绍。

你支支吾吾：“我...俺...是富平的。”

“嘶...”雷榕生眯起双眼，陡然想到什么，道：“俺识得你！八一小学的习近平！恁们败坏党纪的黑帮子弟咋还不死，来下乡了捏？”

戴明惊道：“我就说怎么见过这个人，原来你就是习近平！”

黑子听闻，一声低喝，拽起你的衣领，你使不上劲，仍由他把你拎在半空。

窑洞里先前还热情洋溢气氛一下子变得冷清紧张，眼见黑子即将动手，雷榕生又赶忙好心劝阻道：“害！算了！叫他滚蛋吧。咱们这不欢迎这种人。”

你被雷子松开，带着你的两箱行李被众人轰出门外。

从北京逃到九百公里外的小农村，你竟然还是没能逃过诸般欺侮。

你一言不发，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心里揪着疼。拾掇完散落一地的行李，就提着转身离开，打算一路乞讨流浪，投奔远在陕南富平的大姨家。

从童年起，你就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只因当初父亲说错了话，一家就不得不妻离子散，自己也被千夫所指，饱受折磨，现如今更是无处安身。

你边想边走了一路，忆起自己所遭受的所有苦难，垂落的眼泪也似是剪不断的绸缎随之掉了一带又一带。

许多年后，当你的幕僚提起丝绸之路的计划时，你思绪飘回那一天，为了纪念自己苦难的少年时期，于是一槌定音，起名叫做一带一路。

但不幸的是，你忘了那一天，边哭边走的少年没行多久，就撞上了一户肯收留你的当地农民。你“一带一路”南下投奔大姨的计划就这样落空，而你多年以后一带一路也同样地随之破灭......

”习近平！你又在撒尖儿喔——”

一道吼叫，把你惊醒，你停下对昨天的回忆，匆匆起身一看，远处走来的人正是昨日收留你的当地农民——武春阳。

沟壑纵，峁梁横，林居交错。也正因此，乡亲们喊话的时候，惯用高音拉长，显得嗓音很嘹亮，而且他们在长音后面还会很有标志性的加上一声“喔——”，就更有穿透力了。陕北的信天游，大概就是脱胎于此。

你学着当地人喊话的方式回复道：“什么是撒——尖——儿——喔——”

武春阳走近了，放下肩上的担子，才回你道：“撒尖儿就是偷懒的意思。我今早去找陶大队长汇报情况，回来时听其他老乡说你在偷懒，我原本不信，就顺路过来看看。结果过来一看，果然还真这样。”

今早在武春阳来之前，就有农民在陶大队长的指挥下，领着你们一众知青到切沟处，教你们怎么打坝，直到午时给你们每人分了点红薯干就回大队交接任务了。劳作艰辛，更何况你们大多还是半个未长全的娃娃，所以当地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知青累了抽根烟或者吃点红薯干垫垫肚子，大家就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所以这红薯干，既用来填饱肚子，也用来偷懒时不被告状。只是不幸的是，你初来驾到，又跟其他知青没搞好关系，故而你不知晓，也没人教过你这个技巧，你见他们之前蹲坐在地上吃红薯，误以为无人监督，可以随意偷懒。

“不是，我...”你急忙伸出血痕累累的双手来证明自己一早的幸苦劳作，“你看。”

武春阳看了你满是风干了的血污双手，又捡起你的铁锄详细端详，说“这铁锄...凸得有点厉害。不过偷懒了就是偷懒，我们农民都不太会骗人，你估计是不太会运批斗之力，劳作时伤了手，我今晚回去教你。你现在这样吧...我刚好要装点粮食送去大队那边，你去喊黑子过来一起帮忙。”

你不喜欢黑子，但不想生事，还是把他喊了过来，一起跟着武春阳帮忙运粮。

“今天就不用扛麻袋了，我带了推车来，等下黑子你在前头拉，近平就在后面帮忙推。”武春阳领着你们到了村口，指着地上十几袋的粮食，道：“现在先把粮食装上车。”

当时粮食主要用麻袋装，后来才是是塑料编织袋或是承化肥的编织袋。而麻袋主要有两
种大小，小一点的一百斤，大的一百八十斤，这里大大小小十几袋的，估摸也有近一千多斤。

你笨手笨脚，才搬上一小装麻袋就已累得气喘吁吁，黑子见你如此不堪，尽管自己也被累得满脸通红，但仍是对你抛去蔑视，抱着一百八十斤的大装麻袋擦肩而过时，发出一声冷哼，对你轻声低语道出四字：“废物子弟。”

尽管声音轻若虫豸，但你还是听见了，或者说黑子是故意轻得只让你听见。

不知道武春阳是否听见了黑子对你的轻斥，但你相信他肯定从你写满尴尬的脸上，读出了些许问题，他边搬着麻袋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农村人啊，吃得不如你们城里人好。但为什么我们干起活来比你们有劲？就是懂得灵活运用批斗之力，把能量一时都集中供给蛋白质匮乏的肌肉，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肌肉是干干巴巴的，像是捏紧、捏扁了的窝窝头。你们这不懂那不懂，毛主席让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学习这些基础文化，得多学！得多问啊！我们农民又不是不肯教你这些城里来的，你说是吧，黑子？”

“啊对对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就算了，我没想到他文化这么低。”

“黑子！没教养的东西，怎么说话的？”武春阳装上最后一麻袋的粮食，然后把车头用力一转，指着车首对黑子说：“等下，你翻过前面那座山，直直往前推，就能运到大队那了...还有啊，你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来了这就都是梁家河村的人了，吵什么吵？听到了没有？黑子！”

“哦。”黑子撇着嘴，拉起推车就吃力地往前驶，你见状连忙跟上，在后面推着车。你们一前一后，在武春阳的目送中离开了村口，渐渐驶出约一两公里，山路崎岖，推车颠得你双手发麻，令你回想到了小时候父母带你吃过的香酥猪蹄...

啪的一声重响，把你从走神中抽回。你见到栽在地上的推车后半身以及掉落在周围的几个麻袋，意识到因自己的走神，犯了不应有的错，赶忙同黑子把粮食麻袋装回车上。延川多是峭壁嶙峋，你望着山下数丈高度，不禁感到后怕：幸好是下坡，黑子够壮，在前面顶住了压力。

黑子吐了你一口，撸起袖子，准备对你动手时，又想起了武春阳对他的嘱咐，便一声重哼，转过头去，拉起推车，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干活不许分心走神不知道啊！要不是老子累了，早就动手打你个小汤包了。”

“你...你怎么知道小汤包的？谁...谁说的？”你双眼圆睁，很是不可思议。

“雷榕生那对兄弟跟我说的呗，小汤宝在北京被吓得汤汁外泄的英勇事迹，人尽皆知。”

黑子嗤的笑出声，你在他身后，见不到他的模样，但想来多半也是如沐春风：“如果我也在北京就好了，你们这群黑帮子弟...哼，想逃？”

黑子抬起右臂，给你展现了他棱角分明的肌肉。但驶向上坡的推车有些失去平衡，荡得你心发慌，你急忙劝阻道：“黑子哥，停停！”

见你言表流露出畏惧之意，黑子就更是得意，抖了抖肩膀，像是颐指气使的教师爷，继续对你说教，道：“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呐，就是没吃过太多的苦，自然啥也不懂。推车这么容易你都推不好了，等以后农收时，我们每一个人都得用扁担扛着一百二百来斤的麦，一走就是五六公里，到时候看你怎么丢人...”

一颗石子从他脚边滚落你身后，随后掉下山崖，无回响。

他越说越兴奋：“你知道扛东西主要是利用脊柱承重大的原理，挑得好的人不费力的。从扁担传来的力量全压在脊柱上，运用批斗之力卸去压力。走路时还得要有技巧，要利用扁担弹性，扁担弹起来的时候迈步，落下来的时候脚在地上，人虽然一摇一晃的，但就是不倒，就好像你们城里娃娃带来的那个叫什么...不倒翁！”

说到“不倒翁”三字时，他倏然一个急刹车，为绘声绘色而手舞足蹈起来。你支撑不住推车从上坡滑落的压力，翻车朝天，几个合重为几百斤的麻袋砸在你身前，逼得你连连后撤。你突觉的身子一轻，两脚踩空，莫名而至的失真感，跟呼啸而过的山风，在这一瞬，让你惊觉到一件事情——你正摔落悬崖！

也在这一瞬之际，你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绝望跟对死亡的清晰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