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_Suspect2563 | 1 points | Feb 09 2022 17:04:52
【記者人語.二】香港新聞界暴風雨中的「微光」—記仍然堅持的記者https://www.rfa.org/cantonese/features/hottopic/feature-journalist-02092022040457.html 原文鏈接
短短8個月,香港3間主流媒體相繼宣布停運。一時之間,數百名記者流離失所,未來去路亦存疑。有人選擇「躺平」一段時間,也有人散落到其他主流媒體,亦有人自立門戶以「獨立記者」身分繼續報道,但「獨立記者」又會否是新聞工作者的新出路?香港傳媒生態急變,當不少記者無奈地計劃轉行時,卻仍有新聞系學生「偏向虎山行」。是甚麼促使他們在香港新聞界的「暴風雨」中,繼續堅持做記者?我們一起聽聽他們的心聲。
「香港這一天」最後一集 標誌《眾》正式停運
「我們不知現在是否最壞的時刻,但是《眾新聞》成立以來最美好的時刻。」《眾新聞》節目「香港這一天」在1月3日播出最後一集,主筆楊健興在節目結束前寄語,黑暗日子會過去,大家珍重。踏入1月4日零時零分,《眾》正式停運。
告別《眾》後的第一天(1月4日),前《蘋果日報》首席記者陳珏明,一如過去半年那樣,以「公眾人士」身分,到西九龍裁判法院旁聽,他完整地報道了香港前支聯會副主席鄒幸彤,涉2020年於網上呼籲市民參與六四集會一案的裁決結果。他的報道,在網上引起關注,即日已獲得4757人讚好、250則留言、以及734次分享,也讓他的專頁追蹤人數急增。
《蘋果日報》被控違反《港區國安法》,去年6月在雨中告別港人。公司停運後,陳珏明在社交媒體平台開設專頁「記者 陳珏明」。「我真的很喜歡做記者,這是我的專業。」陳珏明指,在這個時代裡,相信他過去做記者所累積的經驗,或者可以幫助港人去理解、面對社會的狀況,亦感覺「要紀錄這個時代發生的事」。
陳珏明的專頁簡介寫著「為相信的價值繼續做堅持的人」,這大概是他「繼續報道」的動力。
前《蘋果》記者:多間媒體關閉後 大眾關注新聞資訊
疫情、政情、法庭新聞,都是陳珏明的報道題材。一個月之内,專頁追蹤人數由原本的1萬7千多人,急升到現在的2萬6千多人。他每一個帖文,幾乎都會見到「感謝報道」的留言。得到外界讚賞,陳珏明卻說自己高興不起來,亦有點受之有愧。他解釋指,自己過去較少接觸法庭新聞,既不是特別專業,也不見得報道特別詳盡,比別人優越的,只是記錄的速度較快。
陳珏明留意到,3間具批判性的傳媒機構相繼關閉,令外界關注新聞資訊的流通。
陳珏明說:其實我覺得大家有一個情緒,一時間沒了《蘋果》,再在短時間內沒了《立場》、沒了《眾》,(有一種)『擔心資訊缺乏』的恐慌在當中。但其實在當下,並不是去到很極端地說,好像完全沒了那些資訊。主流傳媒都有報道這個新聞,當然取材的角度未必完全一樣,但法庭的新聞都沒得好批判。
近來,不時都會聽到這類的疑問:「哪裡有新聞可以看?」
因參與民主派初選案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的被告之一鄒家成的Facebook專頁,在1月12日晚上6時44分發文指,鄒家成在北角警署報到期間,被指違反保釋條件。在他的帖文下,有網民留言「懇請」專頁管理員繼續更新他最新的消息,「因為媒體消息流通太少。」
一名不願具名的前《立場新聞》記者也形容,這天很經典,因為「整個Facebook都是COLLAR,一個關於鄒家成的Facebook圖都沒有,而這件事發生已經幾個小時。」
鄒家成再次被捕當天,亦是ViuTV選秀節目《全民造星IV》女團COLLAR正式出道的日子。
學者:大家不太習慣主動去找新聞
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指出,對於市民接收資訊的習慣,歐洲學者過去幾年強調「新聞自己會來找我」(news-finds-me)的概念。他解釋,香港乃至全世界,很多人看到新聞,並不是因為他們去買報紙、準時打開電視新聞頻道、或者上網搜索媒體機構的網站,更多時候是媒體機構將新聞推送給你。
「你想想《立場新聞》還在的時候、《眾》仍然存在的時候,有多少人真的在URL(網址)上輸入『thestandnews.com』按下去看,其實很少。」李立峯又説,加上傳統媒體對於運作社交平台,較網媒落後,所以一旦失去運作社交媒體較成熟、成功的新聞機構後,「大家突然覺得沒有(新聞)push到給我,而大家也不太習慣主動去找新聞。」
在全新的媒體環境,陳珏明不同意「沒有新聞可看」,但認為要如何適應,不僅是傳媒工作者的課題,公眾亦要設法學習。他說:「例如我們形容的『黨媒』,他們那些是不是叫做新聞呢?是不是也好,你閲讀它的時候,學會怎樣去閲讀它,你都能讀到一些資訊出來,而我們是會思考的人。」
新聞的理想:最壞的時代 就是記者最好的時代
經歷完「動盪」的幾年,香港各間有開辦新聞教育的資助大學,選擇報讀新聞系為首志願的學生人數按年遞減。面對多變的社會環境,主修新聞系的學生對於前路,或多或少會感到忐忑不安。不過,尚有半年畢業的新聞系四年級生Peter(化名),卻更肯定自己要做記者。這份堅定,背後來自一種責任、一份使命感。
Peter說:你離開又好像對自己不住,又好像對社會不住,這是我自己的想法,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但我會想,既然我一開始都想做這件事、去為社會報道,就不應該因為社會怎樣突變或衰落而放棄這個想法,可況「最壞的時代,就是記者最好的時代」。越壞的時代,記者越多題材寫。雖然在這個社會有很多題材都會觸及紅線,大家都不知道紅線在哪,但仍然有很多事情需要被人報道。
「初生之犢不畏虎」,但Peter也不是認不清新聞行業的現實。許多以往新聞從業員未曾想象過的變化,他未正式入行都已親身體會過。
去年5月,Peter收到《香港電台》新聞部聘用為實習生的通知,後來被告知到《港台》實習也需要簽署宣誓。原本傾向宣誓的他,在準備9月到台灣交流的過程中,於網上得悉港澳人士移民台灣時需要申報,是否曾「宣誓或簽署聲明擁護《基本法》及效忠港澳政府」,因為擔心宣誓會影響入境台灣,最後都放棄該實習。
這次經歷,對Peter來說,是社會給他的震撼教育。
Peter說:由我讀新聞的時候開始,沒有想過進入一間傳媒機構需要宣誓。因為傳媒不應該效忠一個政權,而是應該監察一個政權。而當你選擇效忠的時候,你還做不做到監察的角色呢?現在想起來,為甚麼我當時會有這個想法(簽署宣誓)?只想兩、三個月,不會跟我一輩子這個想法太幼稚,其實會跟你一輩子。
想做記者,但還有沒有平台呢?Peter表示,還有很多值得看的媒體還在運作,甚至在自媒體日漸普及的年代,認為仍有很多途徑做記者,繼續說這個時代的故事,「雖然某一、兩間媒體的消失,真的代表這個時代的崩壞,但亦需要有人去報道這個崩壞。」他相信,如果真的有做記者這顆心,是不是在一間實體媒體或網媒工作也好,都有方法繼續做下去,「這個時代要再創立或者加入新媒體去發展,都不是難事。」
新聞行業化整為零 獨立記者或是出路?
此路不通,便另尋他路。越來越多記者像陳珏明一樣,開設Facebook專頁、網上付費平台Patreon,以「獨立記者」身分繼續走下去,如「記者 謝馨怡」、「每日必睇新聞聯播」、「記者 梁嘉麗」等。
「所謂網絡去中心化、規模細、有特殊定位、個人化記者等,其實是已存在的趨勢。」李立峯指出,網媒的特點本來就是細規模運作、報道題材有特殊定位,而失去《立場》和《眾》兩間網媒「大台」之後,化整為零,加速了記者開專頁自己報道這個趨勢。
但開設專頁繼續報道,又會否真是記者其中一條出路呢?李立峯覺得,這模式不可能長期運作下去,「很現實的問題,能不能謀生?」不過他認為,在目前社會狀態下,始終有人會去嘗試,「進行很實驗性質的東西。」
陳珏明就明言,「獨立記者」對自己來說並非出路,一方面是生計問題,另一方面是風險問題。
陳珏明說:你靠我這個專頁是沒有用的,除了我一個人只有兩隻手,而我其實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多久,甚至在現在的狀況底下,我有時候都會想,我會不會很快都會因為可能基於恐慌,刪除了專頁呢?我可能只能夠在短暫的時間,給予一些安慰劑,讓大家覺得「好像也有一些人還在堅持」,好像大家暫時未需要感到很絕望,但我不是一個解決的方法。
9名新聞機構人員被控 港府:無影響新聞自由
過去半年多,《蘋果》7名高層及編採人員被控《港區國安法》第29條「串謀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罪」;及後,他們被加控罪名,與前《立場》總編輯鍾沛權、前署任總編輯林紹桐,一同被起訴《刑事罪行條例》第9及第10條「串謀發布煽動刊物罪」。
更早前,《港台》節目《鏗鏘集》前編導蔡玉玲,被法庭裁定兩項「明知而在要項作出虛假陳述罪」罪名成立。多個政府部門之後收緊查冊限制,如公司董事可選擇隱去完整身分證號碼及住址、車主可以獲知查車牌者的資料等。
香港行政長官林鄭月娥表示,媒體停運是自己決定,不能與新聞自由掛鈎,強調港府並非打壓新聞自由,而是依法辦事。香港警務處處長蕭澤頤亦強調,新聞自由受《基本法》保障,但並非絕對,傳媒經常講的自由,是建基於法律責任和義務,如果違法,是無資格講自由。
當香港少了《蘋果》、《立場》和《眾》……
當香港沒了《蘋果日報》、沒了《立場新聞》、沒了《眾新聞》,大眾失去的是甚麼呢?李立峯分析指,當失去一些資本獨立於政商圈,而又有影響力的媒體,亦會影響一些光譜較「中間」的新聞機構的運作。
李立峯說:你有最批判的媒體存在的時候,最敏感的事情,它會報道。當《蘋果》報道之後,你是《明報》、《南華早報》、《信報》,你不能當那樣東西不存在,你都要跟進。一旦沒有《蘋果》、《立場》,《眾》之後,第一,沒有人帶領去做最敏感的報道。第二就是,有一個實際情況,有一種唇亡齒寒的感覺。它消失了,壓力會不會去到另一批呢?也讓他們的壓力增加了。
「有一些題目的確會因為《立場》、《眾》停運而減少。」李立峯續指,自己觀察到,網媒較多報道與反修例運動或社會事件相關的案件,許多案件仍在審理,亦有更多的尚待開審。他說,雖然失去相關的新聞機構,不會讓我們沒有新聞看,但質疑一些具批判性的調查報道、議題或醜聞,以及一些涉及政治事件的法庭新聞會否因而減少。
少了這些新聞有何問題?李立峯解釋,社會多元聲音既會收窄,讓大眾失去能較全面理解社會狀況的機會,也會削弱傳媒監察權力擁有者的功能。
李立峯說:去挖掘那些事情,某程度是為了防止權力被濫用。當你有調查報道作為社會的機制,媒體去監察和報道,其實讓權力擁有者和機關知道「有人看著你,不要亂來」,防止這些事情發生。當媒體失去監察力、社會失去監察力的時候,權力擁有者少了制衡,其實會出現那種有問題的行為,濫權、貪污的問題高了。
新聞風雨中的微光 還能堅持多久?
「上司叫你寫大灣區專題,這些專題是做給誰看呢?是不是做給香港人看?還是為做而做呢?我想這會是我們未來需要面對的。」Peter清楚明白,見證衰落,是他這代記者必然要經歷的。繼續報道,是為了看到「在這個時代裡,還有甚麼人繼續在衰落的時代裡繼續努力」;繼續有動力記錄香港的變遷,全因他相信「結局一定是好的,但是一定要經歷某些事情。」
「捍衛新聞自由的最佳方法,就是出版新聞。」這是電影《戰雲密報》中的一句對白。陳珏明指出,在比香港情況再艱難的地方,縱使面對很高風險,都繼續有記者專業地工作。當報道是記者的本能,「只要我們仍然有機會發少少光,那我們便繼續發出這些微光。」陳珏明這樣說。
香港保安局局長鄧炳強早前表示,正與律政司積極研究,就《基本法》23條立法時,完善《官方機密條例》,更好防範間諜及竊取國家機密的相關罪行。
面對來勢洶洶的新法例,像陳珏明這類「獨立記者」的微光,還能堅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