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uheping | 1 points | Dec 05 2021 12:07:31

曾今的献忠大将 终于又想起来了,我少年时候看过的中篇小说《马嘶岭血案》九财叔就是献忠之魂

我就要死了。活着也就跟死了一样,脑壳瘪瘪的,像一个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红薯。头上现在我连摸也不敢摸,睡觉不是坐着就是俯着,九财叔那一斧头下去我就这个样子了,当梨树坪的两个老倌子把我从河里拉起来时,说,这是个人吗?这还是个人吗?可我还活着,我醒过来了,指着挑着担子往山上跑的九财叔说:“他、他、他要抢我的东西!”我是指我们杀了七个人后抢来的财物,又给九财叔一个人抢走了。医生在给我撬起凹进去的颅骨时说:“撬过来了反正还是得崩。”还有一个刮瘦的护士给我扎针时说:“你还晓得怕疼,我的天,到时一枪下去,那么大的洞看你喊疼去。”我疼得天昏地暗,这不是报应吗?九财叔砸我,我砸了别人,别人都死了,我却疼痛地活着。

就这么等死的时候,前天老婆水香捎来了儿子的照片,一张嫩生生的照片,背景是红的,是在镇照相馆刘瘸子那儿照的。儿子在向我傻乎乎地笑着,咧着没齿的嘴巴,眼泡肿肿的,耳朵大大的,活脱脱一个水香,活脱脱一个我。

现在是深冬了,早上放风出去地上有凌。再有一个月我就要与这世界再见了。

今年的秋天,九财叔来找我,让我跟他一起去当挑夫。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个月三百块钱呀,不少了!尽管是到很高很远的马嘶岭。

我记得那个秋天早晨的山路是多么安详,水香的声音在干爽暖和的山路上飘荡着,还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乳香,紧紧依着我的鼻扇。临走的那天晚上,我糊糊涂涂地就要爬水香了,水香说,别压坏娃子哦。我说不压,不压。我忍了几个月了,可这一走一两个月,我实在忍不住了。水香在下面说,别压坏娃子哦……那个早晨的山道上红叶似火,天空像一张豁然张开的大嘴,瓦蓝瓦蓝,温馨的风像狗毛一样骚扰着脸颊,水香的声音就在那儿荡漾着,像山岚一样娇软若无:“别压坏娃子哦……”这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我嗅吸着声音里的乳香,在前头快快地走着。我不想跟九财叔走一起。分别时,九财叔睁着那只没眼皮的右眼睛,瞪着我跟水香道:“快点上路!”

九财叔也在死劲地嗅吸着,他是在嗅吸空气中霜打过的野柿子的甜味。我给站在石坡上的水香挥手,水香穿一身紧身红袄,肚子鼓鼓的。我在想,一个月三百块,这次去当挑夫,我是为水香挑的,为水香肚子里的娃儿挑的。

我们两天以后才到了马嘶岭。

马嘶岭是南山里面的野岭,燃烧得更加炽烈。茂密的冷杉林,鲜红的桦树,高挺的山毛榉,英气逼人的岩上松,还有那么多枫、栌、槭树和灌木的金黄色,喧红色,到处的秋花,野葱,兽迹,让人看得呆哑无言。五十多岁,戴着眼镜,头发爬顶的祝队长拿出一个仪器来,说:“到了,是这儿。”另一个姓王的小王就拿出一张地图,指着说:“正是这儿。”又问九财叔说:“这是马嘶岭吗?”九财叔说不清,小王又问炊事员老麻,老麻也是我们当地人,他说这应该是马嘶岭,他说他听打猎的讲过,马嘶岭到处是野葱野蒜,“这就是了。”他扯了一大把野葱,他说以后我们就有野葱吃了,特别好吃的,用盐漤了最好吃。他掐着野葱的根须,一根根把它们分开,放到鼻子下闻闻,又让那些人闻。小杜就接过去闻了,她是踏勘队惟一的女娃子,她说:“好香,好香。”

我们就这么住下来了。他们住一块,我们住一块是三个人,炊事员老麻、九财叔和我。老麻后来嫌我们,住到厨房小棚里去了,在灶口柴窝里铺一床絮,比我们强多了。我们冷,头一夜就跟睡在冰岩上差不多。我一床被,九财叔一床絮,打伙的。他的絮又破又烂又薄,怎么也隔不断冰冷的地气,第二天我去割了几捆巴茅垫在下面,才略微暖和些。我们的棚子是塑料纸的,而祝队长他们是帆布的,还没有缝隙,完整的帐篷,像一个屋子,里面还有间隔,那女娃子小杜就睡在最里头。

刚开始我们知道他们是找矿的,第二天就得知他们是专来找金矿的,是为我们找金矿的。也许就是那个该死的“金”字,这黄灿灿的让人想到荣华富贵的“金”字,开始撩拨了我们。不对,应该是撩拨了九财叔了,撩拨他心中早已枯死的那个欲望了。本来他都老了,两条腿虽说能挑个百八十斤儿的,但常也有蹒跚的样子了,眼睛也没什么神了,内心快坍熄了,只等哪一天一场大病,或是喝酒喝死,阎王爷安静地把他收去。

第二天就听到祝队长说:“这就是我们的踏勘靶区。”他指着马嘶岭和岭下的马嘶河谷,声音洋溢着一种喜悦和轻松,好像来这里是玩耍的。其实这里荒无人烟,崇山峻岭,巨大的河谷吞噬着天空,马嘶河和雾渡河在这儿汇合,流淌着的河水在秋天通体泛红,好像一头巨蟒吐出的信子。我听见小杜那女娃子说:“好美呀,太美了。”还拿着一个很小的相机咔嚓咔嚓地给他们拍着照片,也让人给她拍。小杜这女娃子长得像山里的洋芋果,圆圆叽叽的,个头也不高,爱笑,爱唱歌,我就暗自给她取了个洋芋果的诨名。那个身子单薄的小谭长得像根峨眉豆,他的刀条脸和身子,不是峨眉豆是什么。我听见他们说着那周围的岩石,祝队长指着河谷说:“这就是开门金。”他比划说,“河流骤然变宽了,流速减慢了,上游带来的泥沙、砾石、砂金都沉积于此了,看见了吧,开门金!”他说了几遍开门金,说过去这儿因为没有人烟也没被开采,可能有小量开采,因为这周围是土匪窝子,没人敢来,就算淘出了金子,也会被抢被杀。

我的心那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开门金!我忽然对这些产生了兴趣,仿佛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完全忘了我不过是他们的苦力和挑夫。祝队长是头儿,他总是站在中间,那几个人站在两旁,听他手拿着小锤敲打着岩石讲解,那个常在他手上的有数字跳闪的东西我也知道了它叫GPS,卫星定位的。后来洋芋果小杜给我说它是用十二颗天上的卫星定位的,我们现在站在哪儿,经度多少,纬度多少,海拔多高,它一下就显示出来了。她说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马嘶岭的海拔是三千四百零九米高。我问她这个东西值多少钱,一头牛钱吧?她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把我笑毛了。可我之所以敢问她,是那天大家喝了点酒后我在他们的怂恿下唱了几个山歌子。她说我的山歌子唱得好,当即就把我的山歌录下来了。我知道那是录音机,可没见过那么小那么薄的录音机。我还问过她关于剥夷面的事。她指着祝队长指过的河谷对岸,高耸入云的一扇巨大石壁,光秃秃的。我只能隐约知道“剥夷”是怎么回事。剥夷面上,经她的指点,我似乎看到了一条石英矿脉,因为在夕阳里那儿闪着耀眼的光斑,还有云母。她说在它的顶上,也就是台面上的塔状溶岩,很好看吧,是一种碳酸盐岩。她说她们去看过了,那儿曾有炼过硝盐的痕迹,地图上有个地名叫晒盐坡,估计是那儿。她说你们这地方保存了第四纪冰川地貌,也就是七八十万年前的,那刃脊,冰斗,冰蚀槽谷,还有漂砾。“你看,”她指指河谷中那些巨型的石块说,“那些石头不是原本在此的,是从别处搬运来的,谁有这么大的力量?就是冰川,冰川就是神仙,力大无比。你看那三角面,很清晰的冰川流动时削磨的痕迹,把巨石从远处搬来了。”

她轻描淡写地给我说着这些,我却觉得她的话撼人心魄,在那个晴朗无风的傍晚,无数玄燕和蝙蝠滑翔的河谷上空,我听到了冰川轰隆隆运动的声响,而当时的山冈是寂静的,旷古的寂静,这女娃子的话让我热血沸腾,浮想联翩,仿佛眼际滚过了那个壮观的七八十万年前的场景。我真的佩服他们。这女娃子跟我跟水香一般年纪。可我没读多少书,初中没读满就辍学了。我爹是个“八大脚”,八大脚就是抬死人的杠夫,他除了抬死人,挣几双草鞋钱,没屁的本事。

这天晚上,西南方的山坡上突然射出了一道强光,有如电焊的弧光,一直刺入云天,把周围的山坡、沟坎都照得如同白昼。那边帐篷就有人惊醒了,问是谁在照。大家都起来了。忽然那强光变成了两个光点,一上一下。大家以为是野兽,五六只电筒一起射去,那光点一动不动,祝队长就叫大家操了家伙跑过去扑打,不见了影形,也没有什么野兽,遂回到帐篷。而这时那光点又只剩下一个了,在帐篷顶不远的崖上直射我们。

“这莫不是鬼么?”九财叔说。祝队长他们那一夜都没有睡着。早晨起来去山坡上查看,什么都没有。方圆百里无一个人,无村庄和电线,这么强的光是从哪儿来的呢,又是什么东西所为?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们,祝队长宽大家的心说,你们不要怕,长期在野外生存,什么神秘的事儿都有。这个地方,听说过怪事不少。九财叔坚持说是野鬼,还说是什么独眼鬼,见了我们这些人稀奇。他说南山里不仅有几丈高的红毛大野人,还有鬼市。你们不知道鬼市吧?有一年来南山采药的一群人,晚上在老林里看到了一条小街,好不热闹,什么京广杂货都有,买货卖货的人把衣裳都挤破。几个采药人也去买了些东西,有买鞋子的,有买衣裳的,便宜得不得了。第二天早晨一看,鞋子变成了草鞋,衣裳变成了棕叶,店家找给他们的钱全变成了冥钱,再去找那条街,哪儿找去,莽莽森林,除了树还是树,什么都没有。做饭的老麻也附和道,他们隔壁村也有过怪树的,有棵叫水洞瓜的树,是千年老树,从来只结籽不开花的,只要六月开花,这年必山洪暴发,开花的时候,树心里面就传出叮叮哐哐的锣鼓声,天一放亮就没了。说有个小娃子去上面掏鸟窝,掏出了三双草鞋云云。事情越说越玄乎了,说得大家脸色发白,倒抽冷气。祝队长就严厉制止道:“老官,老麻,你们不要在这儿瞎说了。老官,你要是信鬼,今晚你跟我捉一个来,如果捉不到,你就走人。”

一开始祝队长就不喜欢九财叔,九财叔本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所以祝队长就想赶他走,这是九财叔恨祝队长的始因。另外,那个一听九财叔说话,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怪笑的姓王的博士也不喜欢九财叔。姓王的博士总是干干净净,头发方寸不乱,油水很厚的样子,不过他那个头就像个大田螺。他说:“别吓唬我们了,我们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别看你们经常在山里转悠,但也比不上我们在野外生活的人。”

九财叔没有捉到鬼,踏勘队就响起一片嘲笑之声。我们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挑着一两百斤的东西随行。我们挑夫挺苦,一天十块钱,赚得很难。挑着一两百斤的东西,翻山越坎,过河上坡,他们徒步都困难,更何况我们这些挑夫。一头是他们刻槽取样的石头,剥离的石头,一大块一大块的,就往我们箩筐里丢。有时候,扁担上肩,腰却挺不起来,咬着牙,腰椎一节一节地压趴了,人站起来了,腿都在哆嗦,心想,这就是命。担子的另一头有石头也有一些贵重的东西,那个像夜壶一样的家伙,是个什么水准仪。水准仪不止一台,有一台是日本的家伙。这些仪器常被分成几段拆卸后放进箱子里,再装入箩筐。祝队长虽然讨厌九财叔,可还是信任他的力气,认为让他多挑贵重的东西牢靠些。

两天后,祝队长和小谭去了一趟山外。为了防止野兽和坏人,他们上山来时配了一杆闪闪发亮的双筒猎枪,还给他们每人带来了一把跳刀,祝队长的绑腿里原来就插了一把美国猎刀,一尺多长,听他说,是一个外国同行送给他的。我慢慢才知道祝队长其实是去替他们领钱去的,还买烟买电池买扑克,给洋芋果小杜买来了许多糖果和女人用的东西。小杜把祝队长喊祝老师,小谭把他喊祝教授。听说祝队长是小杜的导师,小杜是他的研究生。小谭不是,只是祝队长手下的一名工作人员。他下山是去给他在乡下读书的妹子寄学费去的。我听小杜问他:“寄了么?”他说寄了。这是与钱有关的事。每当这时,九财叔的耳朵就支棱得很长,好像是与自己有关的。他晚上忿忿不平地告诉我说:“他妈的他那娃子一个月就能赚两千多块钱。”他说的是瘦小的小谭,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山里娃子,与我们口音相近。我问那祝队长不更多?九财叔说,听说他有好几个金矿。我说他有金矿?九财叔说是人家的金矿,他会找金子,人家就拉他入伙,叫技术股,那金矿他还不占一份?这儿若找到了金矿,他又有了一份。听说他光乌龟车就有两部,有一部现在停在县城里,是他自己从省里开来的。我不知道九财叔是怎么知道的,你别看他平时闷声不响,瞪着一只永远也关闭不上的可怕的眼睛,可他知晓别人的事来,好像他长了好几个耳朵。

祝队长回来说到那怪光的事,说调查了,周围没有电焊的,说山下的人说了,南山山里是有一种奇怪的光,学大寨那会儿,山下一个村里有一块田也有发出过怪光,也是贼亮贼亮的,像探照灯。他说是否与我们踏勘的岩层有某种关系,比如是一种石英,反射了太阳的光或者别的什么光,透明石英也就是水晶。离这里不远据说有几个水晶洞,而且可能还含磷。在那个剥夷面上,你们看见没有,有许多水晶亮点,在早晨尤其清楚,已经可以断定,这是石英脉型的金矿。那边的剥夷面,花岗闪长岩与石英闪长岩的身边,与金矿最密切,所以,这是金矿给我们的强烈信息。他转过头来对我跟九财叔说:“有了金矿,当地政府开始开采,你们这儿的经济就会大发展,农民就会富起来,公路就会修通,这儿,说不定你们说的那个鬼市就真变成了现实哟。”他对九财叔说,“你会顿顿有酒喝。”祝队长罕见地给他开了个玩笑。这种未来的憧憬把老麻说得一愣一愣的,老麻对我们说:“祝队长是给我们做好事来了。”

晚上他的菜做得格外有味,野葱拌上了更多的香油和野花椒,加上祝队长与小谭提回来的两瓶酒,我们一人分了一杯。九财叔和老麻看到酒,眼睛就放光,他们眼里充满了对祝队长的感激。上山来的这几天,我,九财叔和老麻,跟他们六个踏勘队的人是分开吃的。我知道他们的饭比我们好,每顿都有肉,做的时候我和九财叔就闻着香味,直咽口水。我想要是我们天天吃上他们那样的饭,也就等于做上了城里人,跟他们平起平坐了。

下山了,我那想做城里人的想法,让那一担沉沉的石头压得无影无踪。

我们要挑出他们取样的石头,到山下一个地方交给后勤分队,然后再挑回大米、面粉、菜、油盐。下山就是出山,得来去三四天。当你挑着那么沉重的石头走无穷无尽的石头时,你的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脚上绑着两块石头。石头缠上了你,百多里的路,峡谷,险峰,乱石滚滚的高地,龇牙咧嘴的悬崖,全是石头,石头,石头。我们上山时还行,与九财叔下去,两担石头,两个无声的人,走在茫茫的石头上,走在深深的石缝里。从出生以来,哪儿挑过这么沉重的东西呀,挑的是石头。九财叔一句也不吭声,我在苦巴巴地想着家里待产的老婆水香,欲哭无泪。我在想着人与人差别真是太大了,过去在家不觉得。原以为一月三百块的工钱,是抱金娃儿呢,而人家小杜、小谭、王博士他们一月就能轻松拿好几千。我们村长听说一个月才拿一百五呢,大家还羡慕得要死。今年天干,庄稼没啥收成,羊也渴死了几只,收农特税的村长上了几次门,威胁我爹说,你不交税就不让你家媳妇生娃子。八大脚的我爹是横了,叫嚣说我倒要生生看,生下来你村长有种的把他掐死。我挑了石头就能生娃子,我挑了石头就能给家里交税,还能给水香和娃儿买吃的穿的。就为这,我也要挑啊。

那天晚上,我累得开始屙血。

我给九财叔说我屙血了,九财叔不相信,到草丛里一看,九财叔叹着气,说屙两天就好了,人的力气都是压出来的,不压不知道过日子的滋味。九财叔说,你知道祝队长有两辆乌龟车吗?我问他是听谁说的,他说总有人给他讲。他躺在葛藤攀附的石头上,望着林子上面的天空,用石头敲着石壁,说:“村里的吉普是村长三千块钱买回来的,那他的两辆乌龟车不要几万么?”我们那儿的人把小车都叫乌龟车,因为它们都像个骚乌龟。我没有答理他,我在想水香肯定不知道这会儿我在荒郊野地屙着血,对着一担死石头无可奈何。她以为我是到外头寻快活见洋广去了。没有我在身边,水香肯定是眼巴巴地望着念着我,被子里也空凉凉的。她嫁过来,我还没离开过她,她也没离开过我。我揉着自己已经开始磨烂的肩膀,看着箩筐里的那些石头,想着想着,泪就出来了。九财叔吃惊地看着我,那只没有眼皮的眼睛像一颗苦桃一动不动,突然从他背着的垫絮里“哧啦”撕下一块棉絮,过来垫到我渗出血水的肩上,又抱出我箩筐里的一块石头,“哗啦”丢进了沟壑里。

我一见慌了神,喊:“甩不得的,甩不得的。”我顾不了一切滑进深沟去捡那块石头,“这不能甩,这编了号的!”

我抱着石头爬上来,九财叔还是那么瞪着我:“蛋毬!”

“这是编了号的!”

九财叔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在石头上写了字,也在他们的图纸上记下了的,画了好多图。可九财叔什么都不懂。

我把矿石重新放进箩筐里。“这是矿样!”我对九财叔说。

“这不就是石头吗,蛋毬!”九财叔说。他没有文化,我跟他是说不清楚的,只当跟猪说。

“好,你屙血,屙!屙!”他恶狠狠地说。

他不理我,他挑上石头一个人上前走了,我也只好又把石头上肩,扁担在磨破的肩上吱咯,吱咯,吱咯……

我正在埋头一步一挨着,听见前面一阵响声,我猛然一抬头,看到九财叔握着扁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前面的箭竹丛里,窜出来一群野猪,就在九财叔不远!

“上树!”九财叔一声喊,我甩下担子就往最近的一棵树上爬。我还没有看见过那么多拖儿带女黑压压的野猪群,我往上爬,踩断了一根枝桠,从树上掉下来,摔得屁股一阵锐疼。我看见九财叔非常紧张,可他又不能动,只能对峙在那儿。我这摔下来的一声,让野猪们引起了警觉,一个个竖起毛刺刺的耳朵,亮出尖尖的豁吻和寒光闪闪的獠牙对着我们。我接着又往树上爬去。“叔,你上啊!!”我拼了老命喊。这一喊,野猪们出击了,箭竹丛一阵哗哗的骚乱,滚滚黑浪就向我们卷来。

“你混蛋!”

九财叔拉下我就朝陡坡下跳去,至少有三米高的陡坡,我落到地上,卡在一个石缝里,脑袋好像撞上了什么,一阵迷糊。野猪的吼叫声在岩上面,过了一会,我头脑清醒了,听见九财叔说:“治安,治安,你在哪?”我说:“叔,你在哪?”九财叔爬过来替我翻了个身,恶声恶气地说:“让野猪把你吃得干干净净!”我摔得不轻,懒得跟他论理,他又吼我要我快抽出开山斧来。我在腰里抽出了开山斧,我们谛听着头顶,野猪们急吼吼的,但并没往下面跳。我们贴在石头下,大气不敢出。“得亏没有血腥味。”九财叔说,他是指我们没有摔出血来,野猪没有对我们继续追击。我看九财叔,已摔得鼻青脸肿了,那只没眼皮的眼睛里充血,红森森的,脸上、手上有深深的划痕。我知道自己也摔得不轻,浑身疼痛。天渐渐黑了,我们不敢上去,就着石崖,点燃了一堆火。这深山里的秋夜,寒气浸人,又冷又饿。九财叔说千万别动,野猪是很有头脑的。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后,见没什么动静了,我们手拿开山斧小心翼翼地爬上岩去,看到我昨天爬的那棵树,已经被野猪撞倒撕烂了,我们的箩筐也被掀翻,矿石、我们的被子践踏得脏乱不堪,沾满了臭熏熏的猪屎。我们收拾好石头,只好慌乱地逃出这个野猪出没的野猪坡。

这一趟,少了两块石头,是九财叔担子里的。他不知祝队长都标了记号,回来签收单上都记下了。估计是在野猪坡被猪拱翻后弄丢的。为此祝队长又狠狠批评了九财叔一顿,并且宣布扣他两天的工钱。为这两块石头,九财叔这趟白挑了。九财叔言语不多,没有解释,只是瞪着那只没眼皮的眼睛看着祝队长。我给他们解释说我们遇到了野猪群,可能是野猪把我们的石头掀到山下了,我们还差一点没了命。可是办事认真的祝队长说这不是理由,这些矿样比生命还珍贵。

“你以为石头跟石头都是一样的?”姓王的博士歪着田螺头给祝队长帮腔说。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话,以为我们是故意丢弃的。

“你这么一丢,我们这么多人至少一天的劳动白费了。”洋芋果小杜笑着想缓解气氛。

事实上那天的气氛并没有缓解。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小谭还给了九财叔一杯酒,说是请他“代”了。九财叔把酒喝了,连谢也没谢人家,倒头就睡了。

我怀疑那石头是他故意丢的,在半道上趁我没注意把它丢掉了,以减轻肩上的重量。

深秋的马嘶岭夜晚,寒风比白天严厉千百倍,有时候飘下一点小雪,有时候飘下一阵细雨——雨是由浓雾而来的,滚滚的浓雾时常淹没我们。在夜晚的深处,马嘶岭万马嘶鸣,它们从天庭滚过,践踏得森林嗡嗡直响。这种马嘶的声音,就像有无数鞭子鞭打着它们。而那几天,我听到的却总是黑压压的野猪在奔跑和狂叫的声音,仿佛它们就在我们头顶,不断地来去,不断地聚散,没有停歇,让我噩梦连连。老麻听了我们的故事啧啧称奇,说:“我不信,你惹了野猪没被吃掉,这说不过去嘛。熊比虎狠,猪又比熊狠,这谁都知晓,你们就损失了两块石头?哄鬼。”我说:“钱就是用命换的嘛。”老麻就劝九财叔说:“有命在,二十块钱就不算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在这山上能捡块狗头金回家呢。”

没有灯,我们坐在火堆旁,火堆是抵御这凶恶寒夜的一道温暖的屏障。用盐粉揉着一盆野葱的老麻来了兴致,说给我们讲一个狗头金的故事。

老麻那天说的是他们雾渡河上游上辈子人的事。他说马嘶河沿途是有金子的。他说的是旧社会。他说有个人捡了一坨金子,刚开始只觉得是块石头。他把话岔到九财叔丢矿石上去,说,你看起来是块石头,他们看起来里面就有金子,听说含金量还蛮高呢。他说有这么个人,是到河滩刨地刨的一块石头,黄黄的,也没作金子想,捡回去丢到猪栏屋里了。晚上起来拉尿,看到那块石头闪闪发光,就知道有内容了,找人一问,我的娘耶,是块狗头金,这么大——他比划有一个狗脑壳大——于是就到宜昌去,换了足足五百大洋。他揣着这么多叮哐乱响的洋钱,就想到窑子里去嫖一嫖。问好了,有个宜昌城最有名的婊子,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掐得出水来,于是就寻去了。嫖过之后,两人互问籍贯姓名。那婊子一听,知道遇上了自己的亲生老子。为何呢,因这男的生了五六个妮子,后又生了一个妮子。这妮子长到六七岁时,家中无力抚养,便卖给了别人,哪知这妮子长大后误入妓院。虽然与父母姐妹分别时还小,互不认识了,但那妮子还记得自己的老家,记得亲娘老子的大名。于是在生父离开时,在他一双备用鞋里插了根针,针下附了一信。那男的离开后,到晚上在一客栈里洗脚换鞋,一穿便扎了脚,细细查看,发现鞋内有一根针,还扎了一张信笺,展开一看,上写:您是我的亲老子,做了不该做的事,云云。这人读完后觉大事不好,赶去那妓院,一问,知自己的女儿因羞愧难当,已经投江自尽了。

讲过这些故事后,老麻对我们说:“你们天天跟他们一起出去挖,说不定走狗屎运,真挖出一坨金子,也有可能。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九财叔苦笑了一声,沉默了。我给老麻解释说:“你以为这石头是狗头金啵?听说最富的矿,一吨石头才能炼出几克来。”我用手指抓了一撮冷灰示意,“就这么多。不过,也有的一吨石头里含一斤多金子的,但这少而又少。”九财叔横了我一眼道:“你懂!”我拿出枕头下的一本书给他们看说:“这里面全有。”他们就像看生人一样看着我,我便有点得意了:“是小杜借给我看的。”

的确是她借给我看的,是一本《金矿地球物理找矿》。我跟她出去有几天,我们是分两个组,我帮小杜她们挑东西。小杜给过我一种糖吃,不知啥糖,吃到口里一股糊锅巴味,我就问这是啥糖,她说叫巧克力。“很难吃的。”我说。“一颗抵你们小卖部一斤水果糖的价。”她对我说。这么贵!怪不得包得这么精精巧巧的,我就把那红色的玻璃糖纸留住了。她之所以给我糖吃,是听了我唱歌。她有个小机器,里面放一张薄薄的闪亮的圆盘,然后就戴上耳机听,估计里头也是歌。

有一天她要我再唱,我就给她唱了两句“阳呀阳坡的姐,阴呀阴坡的郎”。我说,我再给你唱几首五句子吧。我想了想就唱了一首五句子:“吃了中饭下河游,一对石磙顺水流,你要沉来沉到底,你要流来流到头,半路丢郎短阳寿。”“很好听,”她说,“也很有意思。”我就又唱了一首:“吃了中饭巴门站,泪水滴得千千万,可惜泪水捡不起,捡得起来用线穿,情哥来哒把他看。”她一个劲说好,我胆子就大了,就唱起邪一点的:“吃了中饭下河耍,河下公鸭撵母鸭,公鸭撵得喳起个嘴,母鸭撵得叫喳喳,扁毛畜牲也贪花。”小杜和大家都笑了。小杜用那小机子把我的歌都录下来了,她还边听边记下那词儿:“为什么总是以‘吃了中饭’开头?”是啊,这一问问得我也有点傻了,我说我不知道。王博士却说了:“这还不简单,饱暖生淫欲,饥寒起盗心嘛。吃饱了饭没事干,就想那公鸭撵母鸭的事,听说这山里的女孩子是很性开放的喔。”我说:“也不见得吧。”我说可能是与我们这儿只吃两餐有关,我们这儿早上起来是不吃不喝的,洗了懒就出坡干活;洗懒就是洗脸,因为早晨起来人容易懒,吃了喝了更懒。干了一气活,太阳当顶了,才回家吃中饭。所以,人吃了饭,才有劲,才想唱歌做别的。因小杜要听我的歌,还把它录进她的机器里去,我的胆子就大了,见到丢在她旁边的一本书,就拿起来翻。她们测量,刻槽,取石,我没事,就看那本书,全是怎么找金矿的,后来她就借给了我。

在我得到那本书以后的几天里,山岭却是极安静和明朗的。白云们在天空如影随形,有时候,一股小风吹过,会带来一种混合的、但印象强烈的野果成熟的气味,野柿子啦,五味子啦,鲜红的茶果啦,咧着大嘴傻笑的“八月炸”啦,还有吊在藤上快撑不住了的沉甸甸的猕猴桃啦。我钻进林子中去摘,我把五味子、“八月炸”给小杜,把酸不拉叽的猕猴桃给两个背测杆的杨工与龙工。把不软不硬的野柿子给王博士。他们吃着,不停地点头说:“嗯,好吃,酸,好吃。”我又给他们唱了一首:“吃了中饭肚里嘈,要到后山摘仙桃,七尺杆杆打不到,脱了草鞋上树摇,摇得仙桃满地抛。”

那天小杜、王博士和小谭他们出去了,回来时每人都弄到了大大小小的水晶,就是那种透明得像玻璃和冰块的玩艺儿。小杜还意外地弄到了一块红水晶。原来他们是去了一个水晶洞。那块通体透明红如胭脂的水晶让大伙啧啧称奇。可是祝队长却把他们几个人熊了一顿,说他们是胡来,说我们要把一个完整的矿山留给县里。祝队长因为激动两腮都出现了红疹子,摘下眼镜矇眬着眼瞪他们说是搞破坏,当场就把小杜说哭了,大家也就不敢吭声,连晚上吃饭的时候也鸦雀无声。那块红水晶是否被祝队长没收了,我不知道。

一般来说,我们是早出晚归。每天天刚亮,祝队长的哨子就响起了,“起床了,起床了!”大家惺惺忪忪地起来,不辨滋味地把稀饭裹着馍馍吞下肚去,就灌水,就拿上馍馍,拿上腌野葱野蒜,摇摇晃晃地走了,到了傍晚我们就回到营地,几乎每天如此。这群人——祝队长他们,无论男的女的,就像我们村头磨苞谷的水磨子,不停地干活,爬坡下坎,下坎爬坡,写写画画,然后收了仪器,抱来石头丢进我们担子里让我们挑回来。

好天气并不是经常有的,没过几天,寒风就缠在岭上、河谷间不走了,黏黏的浓雾悄悄地泛上来,与寒风一起,搅得天昏地暗。但是即使能见度非常低,祝队长还是催促大家出去,他的要求是: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完成此次踏勘。在雾里我们挑着仪器以及他们中午的饭食,甚至还有睡袋,还有我们的被子,往勘测点走去。等到中午难得的太阳出来的一会儿,赶紧工作。如果晚上回不来,走得太远了,就随便找一个岩洞住下来,住一晚。在那样的晚上好歹他们会给我们一张塑料布,也不能抗拒石头上的砭骨冰凉,人像赤身裸体丢在冰窖里。他们虽然有睡袋(是鸭绒的),睡袋下又有油布,拉上了拉链就隔开了寒风,可我看见他们还是在睡袋里瑟瑟发抖,像打摆子的瘟鸡。这些城里来的知识人,还真能吃苦呢,虽然抖,第二天一爬起来,又有了精神,又抖擞着活了,而且他们还啥病都不生呢,我却因受了风寒发起高烧来,浑身滚烫发热,还咳嗽。小杜小谭他们给了我几颗药吃,老麻还给我熬了些姜汤。我时冷时热地躺了一天,天一放亮,祝队长就进了我们棚子说:“你们得挑粮食去了哦。”

挑粮食就意味着又要挑石头下山,听到这话,我骨头都软了,我看见九财叔的脸也阴沉了下来。可那是跑不脱的,堆在帐篷里的那些石头,迟早得要我们把它们挑下山去。我就说,那就走吧。我往箩筐里装着石头,杨工和龙工记着数,记着,然后将记了的纸装入一个信封,封上口,让我们带着一起送下山去。

我们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小谭突然说要跟我们一起出山,他说他请了个假。是不是又要给他上学的妹子寄钱呢?当时不知道,走到半道上,他才说是想下山去打个电话,问他母亲的病怎样了。小谭穿着一双旧旅游鞋,披着油布(又防下雨又可垫着睡),背着旅行包。他说他母亲得了绝症,做了手术,家里欠了许多债。他说他早就不想在祝队长这儿干了,才两千块钱一个月,他早联系好了深圳那边,一去就是八千的月薪。可祝队长留他,说不能缺少他,他是看祝队长的面子才留在他身边的,祝队长对他有知遇之恩。当他说深圳有八千块钱的月薪,着实让我有点吃惊,我们那儿也有人去深圳打工的,不就几百块钱一个月么?来去的车费一除,也就跟在宜昌打工差不多。我说起这,小谭就说:这就是知识值钱。他说他们那儿也是穷山沟,他家有五姊妹。他是他们乡第一个大学生。他说他上大学的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送他,一直把他送了十几里地,还放起了鞭炮,就像过年似的。他问九财叔几个孩子,九财叔说三个女娃,老婆死了,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他问我为何没读高中,我说没钱嘛。他说他母亲之所以得绝症,是因为卖血给他读书,他说他还有个姐姐,成绩很好,为了他,就辍学去打工了。九财叔在后面暗暗地对我说,别听他说得可可怜怜的,他是防我们呢。我不解,九财叔就说:很明显么,我们两个,他一个。可是我不信,回来的时候我见他眼睛红红的,看来电话是打通了,他说他母亲不行了,他抽着鼻子,说等这次踏勘完了就回家去,还不知能不能见上母亲一面。

好在来回都没有再碰到野猪,多了个人,胆也大些。我因为感冒,四肢无力,回来时挑着挑着就实在挑不动了。我挑着两袋共八十斤面粉,一袋五十斤的米,加上蔬菜、肉鱼,足有两百斤。小谭说:“看你这瘦小的个子还真能挑啊。”我说哪是能挑,还不是为了一天十块钱。你们是知识值钱啊,我们这儿也有个说法叫力大养一人,志大养千口,而我连力也不大,唉。我挑不动了,就让他们先走,反正有床被子,挑到哪儿睡到哪儿。九财叔说不行,你一个人,碰上野猪和其它野牲口了怎么办?我们出山的那天,在野猪坡的箭竹林里虽没遇见野猪,但看见过一头老熊,可能快冬眠了,躺在竹窝里没理我们。九财叔说:“万一不行小谭你就先走,我跟他慢慢来,你反正知道的,跟祝队长说一声,小官他病没好,路上要耽搁一些。”小谭说:“我倒也不怕,一个人走,我身上又没有钱,连手机都没有,就一块手表,还是电子表,十几块钱的。”这话是说给我们听的,意思是跟我们一样,穷鬼,让我们打消打劫他的念头,他已经暗示过无数次了。他说的也是实话,那么多人里,就他没手机,那些人都有手机,是他告诉我们的。他说手机是个寻常物,城里一人两三部也不稀奇,而且淘汰很快,年把就得换个新式样的。小谭说还是大家一起走吧,安全些。他把我箩筐里的那袋米背上,这样我就轻了许多。但腿还是软的,又加上咳嗽,人一咳,就气喘,气一喘,心就慌,心一慌,身子就飘,一步不稳,歪下了沟坎去。

这一跤人没摔坏,爬起来,面粉袋子摔破了一个,白花花的面粉撒了一地。我很害怕,说:“小谭,你得给我作证啊。”九财叔把我从沟里拉起来,又去收拾面粉。小谭说:“这不是你们的错,面粉就算了,树叶石子的,收起来也没法吃。”

好在有小谭作证,本来我又是带病,祝队长没扣我的工钱。可到营地我就倒下了,有种快死的感觉。八大脚我爹说人死就是一口气,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死了,就归他抬上山了。如果就一口气的有无来证明一个人的死活,那死就是很轻松的事。为什么有的人临死前疼得清喊辣叫?为什么有人死时流着不断线的泪水?我认为我那一次体验到了死亡,在那个垭口,三两里地外的营地在向我招手,可是我再也挑不动了。“你真的不能挑了吗?”小谭问我。我说我挪不动了。他说时间还长啊。意思是你这个样子,不能跟我们干到头啊。我一想,又怕他们赶我走,不要我了,我就咬了牙,不让担子歇下来,一歇下来,担子就成了座山。我走,那两个筐子就像有两个魔鬼一前一后使劲扳着你的扁担。筐脚还时常绊着石头或者树枝、葛藤,脚下又是沟坎又是悬崖,每当筐脚碰一下,手抓住的绳子就会拧圈儿,人就晃悠,就像无常鬼来拽你的命让你进地狱。脚下没有弹性,扁担就没有弹性,就会东磕西绊,这是挑担的人都知道的。看着破了的面粉口袋,祝队长一言不发。小谭真的就为我说话了,我终于等到了一个主持正义的人,他说小官病得不轻。我坐在地上,浑身汗泥,真的病得不轻了。祝队长挥挥手说:“好吧,好吧,赶快吃药。”

祝队长没有扣罚我的工钱,这刺激了九财叔,他大着胆子去找祝队长说:“能不能不扣我上次的二十块钱?”

“这次与上次无关。”祝队长说。

“可我这次什么也没撒呀!”

他在表功,他在把我做错的事与他作为对比。这让我十分恼怒,再怎么我们是一起来的,还是你的表侄,你这个表叔哪像个长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该扣的要一起扣,一视同仁?他就是这个意思,九财叔。九财叔就这样让我看轻贱了他。

然而过了一天,又要我们下山。说是我们搭回的信上说,就这两天就有发电机了,是山上要的,要我们去挑上来。

祝队长催督我们,是因为头一天晚上那该死的怪光又出现了。我们的营地黑咕隆咚,那光白龇龇地出现,照过来,就像被坏人,被土匪团团围住似的,十来个人无路可逃了,末日来临了。

[-] xuheping | 1 points | Dec 05 2021 12:08:36

这是我小时看到过的献忠文学,令人影响深刻,后续章节要有人看的话请留言

[-] xuheping | 1 points | Dec 05 2021 12:21:27

论 什么是献忠精神?九财叔就是最好的献忠精神,在本色没有正义可言的情况下,挥起屠刀向一切人冲去,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支人现在不曾拥有的大无畏反抗精神